黎颂松开了手,隐约能看见,小泽真显转过了身。
眼前的枪口黑洞洞,看不见膛线。
他打量她一眼,像是诧异。又怒极反笑:“黎小姐,你的枪,没来得及上膛——我这是被耍了?”
“我居然被一个,压根不怎么会用枪的人,给耍了。”他阴沉道。
她当然不太熟稔。
杀林生时,是宋逢年手把手教她的。现在他不在这里,她只能轻闭眼,尝试诈对方。
好在他方才信了。
她松开对方后,径直跳入了水面。
随后,听见枪声响起,落入她所在的水中,此起彼伏地响起:“杀了她!”
“哗啦。”
她坠入水中。
在一片黑暗潮湿的水中,她屏住呼吸,不敢出声。
有子弹掠过水面,好在入水后,会翻滚和偏离方向,变慢后擦着她而过。
“长官,水里很难打到,阻力太大了。”
小泽真显阴沉着脸,像是被耍后,耿耿于怀不愿放过她:“继续打。除非她有本事,一直躲在下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黎颂躲在水下,一动不动。
水流里,传来砰砰的声响,她什么也看不清,过了半晌,有了即将窒息的征兆。
她会溺水而亡。
还是浮上水面,被枪杀呢。可能都一样。
但她并不后悔。
没来得及,救下江时晚。如今她以另一种形式,救了其它的“江小姐”。
这样也算圆满了。
“时晚,作为你的朋友,这次……我没给你丢脸呢。”
她在心底轻声道,即便对方已听不见。
眼前黑暗潮湿,闷闷的。她闭着眼,快喘不过气时,听到一声动静,隐约也有人,在这时跳进了水里。
她起初,以为是那群恶鬼。
想艰难地躲开。复而又发现,方向是从身后,那艘驶离的船上跳跃下来的。
是谁?
岸上,传来小泽真显的声音:“那个船夫,也一起杀了!”
黎颂不明所以。
她掀起眼皮,从昏暗模糊的水中,试图瞧清,那个船夫的身影。
方才对方在一众船夫间,背对着她。身影便让她觉得,有几分熟悉。
“是你吗?”
她轻动唇,水下却发不出声音。
他像是察觉到了,她想说什么。向她所在的方向游过来,轻点了下头。
赫然是宋逢年。
他本该去报仇,往反方向走去。此刻却逆着水流,向她而来,唇形像是这四个字:“把手给我。”
刹那间,黎颂鼻尖有些泛酸。
周围子弹在继续,在水流中冷却,像灼热又冷寂的陨铁,纷涌着呼啸。
宋逢年靠近过来。
他掌心温暖,握着她的手腕,往别的方向游去。
水中有混沌的亮光,纷扬着落下。落在他的眉眼间,像从前几次那样,曾拉着她穿过危险,让她不再害怕。
期间青年回眸,似在水中瞧她。发现了她憋气将至极限,脸色显得不自然。
他顿了下,拉着她打算浮上水面。
“不,不行。”
黎颂朝他摇头,示意那群人还在水面上,不曾离开。
“马上就好。”
他朝她轻动了唇,依稀在说这四个字。
她被拉出水面,终于呼吸到了空气,逃离溺水的窒息感。
只是刚露面,便被岸上的人发现了。
“在那个方向。”小泽真显冷声道,“继续开枪,一个都别放过。”
她听到后,躲藏下水面。
似是慢了一步。在混乱间,身旁的青年轻拉着她,调转了方向。
他下巴,轻搁在她肩上。好像在一阵砰砰声中,隐约闷哼了声。
黎颂直觉不好。
想去探究他的情况,但混沌的水中,什么也看不清。
“别动,跟着我。”
他顿了片刻后,再度轻拽着她的手腕,缓慢着朝前游去。枪声越来越远,那群气急败坏的声音,也离得远了。
“宋逢年,你现在怎么样?”
当终于远离后,黎颂浮出水面,微带焦急地询问他。
他也跟着浮了上来。
乌黑的眉颤了下。眼角带笑,语气散漫轻松:“没事,你放心。”
黎颂捋着事情的缘由:“你不是,去伊东那里了吗。怎么来了这里,还乔装成船夫?”
“我以为……见不到你了。”她轻声道。
“船夫着装,原本是给程彬之他们准备的,没想到我用上了。”
他缓缓说着。
“……我原本,确实想去伊东那里。”
他浮在水面上,轻掀眼:“但是在半路上。想了想,又不太放心你这里,所以过来了。”
他放心不下。
便放弃了,在眼前的报仇机会。回眸调转方向,来了码头这里。
“看来,我的预感很对。”他喉间轻动,像在庆幸,“你这里,果然有危险。”
对视间,黎颂轻抿唇。
她小声道:“我刚刚行为太冲动,让你担心了。”
宋逢年乌黑的眉,轮廓分明的面容上,还淌着水珠。那漆黑的瞳孔深处,也倒映了一个她:“没有。”
“你刚刚做得很好。”他说。
比他想象得好,也比他想象得更勇敢:“你刚刚,救了很多人。”
黎颂真心实意地笑起来。
弯起唇角:“对,能救下那些人。我也没想到,我真能做到。”
她救了那些人,而宋逢年来救她。
一切倒是刚刚好。
“沿着河岸游,最那边有搜小船。”
他同她道:“程彬之在码头,提早发现了不对,没去原本那艘船。我在路上,找到过他。”
听闻对方也没事,她轻松气:“那便好。”
宋逢年抬眼,凝视着她。
突兀地问了句:“你会踩水吗?”
黎颂正努力浮在水面上:“会一些,怎么了?”
被这么询问,她心底浮现不好的预感。
他弯唇,月牙般的弧度。
朝她笑了下,像是安心:“那就好。记得顺着这个方向,继续往前面游。”
“……去找程彬之。”
他说完后,毫无征兆地闭上眼,下巴搁在她肩上,如同睡了过去。眼睫垂落,脸色微微苍白。
黎颂这才注意到。
他黑色外套上,背后氤湿了一大片,颜色略深。不是水的痕迹,而是血迹。
她抬手一触,手上也是鲜血。
和前不久,面对江时晚一样,她的心跳在这一刻,静止凝固着。
“宋逢年!你醒醒!”
似乎是方才。
他拉着她,调转过方向。他那时闷哼了声,原来是,替她挡了枪。
黎颂没能喊醒他。
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她抖着指尖,轻探了下他的鼻息。好在,还有微弱的气息。
“你撑住,别睡啊。”她焦急道。
她轻触他,让他靠在自己肩上。
倚在她颈间,拽过他的臂弯。试图带着他,一起游过去,去寻找程彬之。
好在对方,率先发现了他们,吩咐船只往这边过来。甩出粗绳,帮忙一同拉了上船。
“他怎么了?受伤了?”
程彬之询问关心着。
他看上去,还是温和有礼的模样。但眼下多了圈青黑色,神色憔悴。想来是已经知晓了,江时晚的死讯。
黎颂望着他。
“……程先生,节哀。”
她顿了顿,还是觉得江时晚的心意,不应该被埋没在,命运的洪流之中。
他应该知晓那些。
“时晚今日,原本是想,向你表明心意的。她还特地,制了一枚书签。”
程彬之苦笑:“我知道。”
他摊开掌心,赫然是那片被碾碎,沾着血迹尘土的书签:“我去那里,翻找出来了。”
可惜已经迟了。
他们都没能等来,窗台那盆绿植,最后星点的花,完全盛开的样子。
程彬之眼底,似有血丝。
但当下的情况,不允许他停下去伤感。
“宋逢年背上的,是枪伤。黎小姐,麻烦你去寻点工具来。我跟着……时晚学过医术,能替他取出子弹。”
“这艘船,比较小,船夫是私下拉货的。沿途会停泊几次,你们等会儿,还回宁城吗?”
黎颂停顿。
复而轻摇了头:“现在回不去,那群人恨不得掘地三尺,把我们抓走剥皮生吞。”
“那一起去沪城吗?”对方问。
宋逢年还在昏迷。
她最终打算,让对方醒后决定。当下更要紧的事,是保住他的命。
“他怎么样?情况还好吗?”
黎颂焦急地询问。
“……不是很好。”
程彬之找船主,借来了剪刀。
从昏迷的青年背后,剪开他黑色染血的衣服。又剪开他的皮肉,谨慎仔细地,挑出一枚子弹。
“黎小姐,帮他擦下血。”
整个过程中,他的血流出很多,止都止不住。
黎颂手中的白布条,来回换了多次。她指尖带颤,还要冷静下来,帮忙擦拭止血。
船上没有麻药,剪子也是钝口的。
宋逢年即便陷入昏迷。
他眉间,也时不时蹙起,如同能感知到痛觉。
黎颂目睹着,也如同感同身受着疼痛,轻轻别过眼,不忍直接直视。
昏迷的青年,闭着眼,睡在她眼前。
如同他下一瞬,会坐起来,带着笑意询问她:“又不是你受的伤,吓成那样做什么?”
——他要是能醒来就好了。
半晌后,程彬之结束了动作,示意她能包扎了。复而又轻皱眉,开口道:“他温度不对,好像烧起来了。”
“黎小姐。”
“取毛巾给他降温,记得喂他点水。过两个小时,得把他喊醒。”
为了避免沿途出现意外。
程彬之安排着:“你们二人,去内舱里。”
“我和船夫商量了,挪一下里面的货物,你们躲到那里面,会比较安全。”
黎颂轻声,应了句好。
船只比她预想的小,不过内舱也足够容身。青年侧躺着,有伤的那一侧,背轻轻抬起。
他依然闭着眼。
受伤泡水后,俨然发热了。脸上额间的温度,迟迟没有退散下去,干涸的唇轻动。
“宋逢年?”她轻声唤。
他没有回应,像被困在什么梦魇中,在呓语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