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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chapter 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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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颂抬手,换了新的湿毛巾。轻拨开他的碎发,覆在他额头上。

她俯身,尝试去听。

他有些含糊的呓语,到底在说什么:“是伤口,很难受吗?”

宋逢年闭着眼。

在此刻,抓住了她的手腕。他没睁眼,是下意识的举动,话语断断续续:“……爹、娘,别走。”

黎颂:“?”

她望着对方,没有开口否认。

最终,很轻地应了声,模仿着回答:“放心,我们不会走的。”

青年恢复了平静。只是他眉间,依旧蹙起。干涸的唇,轻扯着,也许是身上的伤口太疼。

她到旁边换水,还有翻找,程彬之给的他的物件,寻找更换的衣服。

背对着他时。

再度听到,他低沉的呓语:“……不,你们快点走。”

他轻咳了下,往常散漫疏朗的语调,变得起伏而焦急。语气中,饱含了回忆的痛苦。

“快点走啊,走啊。”

“……不要被,那群人抓到。”他重复了几遍。

不要被他们抓到。

黎颂去轻拽他的手腕。

在他耳边,也重复了几遍:“不会的,这里很安全……不会再,被他们找到。”

他是中弹高烧后,困在了回忆的梦魇里。

先前黎颂听他,提到过那过往。

他那时,坐在阴影里,轻描淡写着。实际在多年后,依然时不时,会困在过去里。

既然这样痛苦。

他为何,要折回来救她呢。为什么不径直,去报他的仇呢。

黎颂有些想不通。

“难道是,报仇还有下回。”

“而我这个同伴,也像你的朋友,像家人……开始对你,产生意义了吗?”

她守在他旁边时,轻声问了句。

可他什么都没回应。

她轻声唤醒他,让他别睡。转身去拿,浸湿的毛巾,替他擦额间的细汗。

坐在狭小的舱内,望着外面,天边的那轮悬日。渐渐落沉,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半日。

宋逢年停止了呓语,但似乎没有醒来的迹象。

她望了眼,他被伤口的血,逐渐染红的白布条和衣服。想了想,拿出寻找到的干净衣服。

“宋逢年?”她再唤了声。

他没应答。

但眼睫,像是动了下,快要醒了。

黎颂望着他,终于笑起来。

弯起唇,终于有了重新同他玩笑的心思:“既然你没醒,那我就来换药……和换衣服了。”

她抬手,解他的里衣扣子。解了几颗时,被他轻拽了手腕。

她低眼,看着他。

他眼睫轻动,睁开眼来,和她四目相对着。

隐约能看到他的眼瞳,刚醒时明显失焦,有些不知今夕何夕。待同她对视后,他才渐渐回神过来。

哑着嗓子,不太确定地喊了她声:“……颂歌小姐?”

“是我。”黎颂道,“程彬之刚刚,帮你处理了伤口,现在我在帮你换药。”

扣子解到了一半。

他握着她的手腕,指尖轻动,像在玩笑:“你这样,算是趁人之危吗?”

黎颂见他,还有力气跟着玩笑。

她睫毛弯弯:“那你,还能自己动吗?自己来换身衣服?”

他沉默了片刻。

实话实说:“我动不了。”

于是她坦然道:“那我帮你,你先试着抬下手。”

宋逢年照做。

他那身,染了大片血迹的黑衣服,终于褪了下来。触碰到伤口时,还闷哼了声。

舱内光线昏暗,堆积的货物箱子,也落下了大片的影子。黎颂礼貌地闭眼不看。

“我已经穿好了。”他开口提醒她,“可以睁眼了。”

她轻哦了声。

继而又见他抬眸,在近距离打量着,她微湿润的眼角。

宋逢年轻挑眉:“你刚刚,是哭过了吗?因为我哭?”

“我也能,有这样的待遇吗?”

她轻吸下鼻子:“不能吗?我怕你,在这漆黑的船上,一睡不起。像时晚那样,再也不醒来。”

她抬手,发现他额头的温度,下降了些,算是暂时脱离了危险:“幸好,你最后醒了。”

“我刚刚,还喂了你一点水。你若是还渴的话,我再去外面倒些。”

他似是,想起自己昏迷时,干涸的唇紧闭,全然没意识的模样。

再度轻挑了下眉。

黎颂飞快解释:“我找船主要了筷子,抵开你的唇,把水引进去的。没用什么不礼貌的方法。”

闻言,他轻哦了声:“这样啊。”

听语气,还有点不明的遗憾。

她收拾了舱内,带血的布条和衣物。

去外边,观望了情况,才回来询问他:“船已经,离开宁城港了。”

“我们要,跟着去沪城吗。”

“还是中途找个时机,折回去?”

宋逢年唇色,还泛着微微的苍白,脸色也是失血后的模样。

他撑着坐起来:“去沪城吧。”

他说道:“江时晚不在了,原本那些得到的消息,需靠她传递。现在便由我去。”

黎颂有些讶然:“我还以为,你不会愿意轻易离开,直到找伊东报完仇。”

他倚着墙:“……不急,早晚的事。”

天色逐渐暗下来,夜幕降临。

小船在颠簸的水流里,飘荡着前行,行驶在黑夜,茫茫的水面之上。

黎颂从船主地方,拿到了两床薄被子。好在如今刚入秋,也没那么冷。

她递给对方,随后将货舱的小窗关上,连同两块,挡风的薄铁皮。

亮光不会穿透,藏匿的货舱,便不会轻易被发现。

宋逢年接过薄被。

像不经意想起:“对了,程彬之呢?他不跟我们一起吗?”

黎颂:“他当然是,睡正常的客舱了。又不像我们一样,有随时会被抓起来的风险。”

她转头瞧他:“你很有意见?”

“没有啊。”

他唇角在黑暗中,隐约轻掀弧度:“他安排得挺合理的,仔细谨慎,降低风险。”

船上没有枕头。

黎颂团了外套,轻垫着当枕头,躺下后安静了片刻。

半晌唤他:“宋逢年。”

他嗯了声,上扬的语气疑惑。

她翻了个身:“你晚上,要是伤口不舒服,记得喊我。如果感觉热度,又烧起来了,也记得要喊我。”

宋逢年听着她的叮嘱:“好。”

“还有。”她顿了顿,最终还是补充道,“如果你晚上,又做噩梦了的话,也可以喊我。”

她是这黑夜的路上,他唯一,能倾诉倚靠的人。

船只安静行驶着,许是白天,太波澜汹涌。到了晚上反而平静,没有起伏,水面没什么颠簸。

难得安宁的,像还在宁城,往常他们住的那间灰色小屋里。

只不过那时,她住阁楼,当下和他一起平躺着。同样都能,在黑暗里说说话。

“我今天昏迷的时候,做噩梦了吗?”

宋逢年听她提及,似乎还错愕了下。

他像没意识到,顿了片刻后。

追问道:“我做了什么?没做什么,冒犯的事情吧?”

黎颂轻眨了下眼。

“确实没做什么。就是哭着,喊我好几声娘而已,如果今晚你又梦魇了,可以继续……”

可以继续喊她。

身边的青年没说话。

久到她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又或是不想提旧事,继续他假寐的习惯。

蓦地,船在水上轻微颠簸了下。

他轻声继续道:“我已经很久,没有梦到那天了……可能是受伤后高烧,所以潜意识间,又梦到了。”

“上回,和你提过几句。”

黎颂卷起被子,侧身在黑暗里望他:“对,你说过。那天的你,还是笑吟吟的……让人以为,早走出那事了。”

“上回和你,说到哪了。”他轻闭眼,“对,说到全家都死了。”

“……除了我。”

他轻笑了下。又像是伤口在疼,很轻地喘了下。

“我其实当时,是想找那群日本人,去拼命的。”他回忆道,“我爹娘,将我藏在了,送货的箱子里。”

“我在缝隙里,看到了……她被那群人杀死。”

黎颂轻捂住唇。

避免因为震惊错愕,发出什么不当的,影响对方情绪的声音来。

他继续回忆道:“我打开了锁,和那个鬼子,扭打在一起。后背上,被砍了很多刀。”

“后来。他们以为我死透了,没再补刀,径直扔在了庭院里。”

宋逢年在黑夜里,讲着他的故事。

她轻闭眼。

于是眼前也像,老旧的电影胶片,浮现他带着疼意的样子。

“那时候……是不是很疼?”她问。

“还好。我昏迷的时候,喝了几口雨水,捱过去,活下来了。”

他就这样活下来了。

青年的语调里,没有强烈的恨意,也没有渲染的苍凉。低低着道:“我已经很久,没梦到那一年了。”

他很久没梦到了。

方才中弹后,他陷在黑暗和高烧里,思绪混沌而发散了。

只觉得一个人,在无边的黑暗里,踽踽前行了很久。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岁的时候,走也走不出的记忆循环。

幸好黎颂,在他耳边喊了他。

让他别睡,让他醒过来,她喊了好几遍。

他站在梦魇的泥淖里,仇恨和自身的弱小,像影子一样,往下拉拽他。让他往下坠,往深渊里坠。

“……宋逢年你撑住,别睡啊。”

颂歌小姐在喊他,拿着湿毛巾,微凉的指尖落在他额间。

他站在黑暗的梦魇中,蓦地转头,看向回忆里的自己。突然有些想说。

——你瞧,这一回,不是只有你自己一个人了。

这世间,至少还有人在你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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