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前。
金色剑光破开层层云海,直指黑山之巅。
聂雪回踏在龙吟剑尖,剑身垂直而上,狂风迎面呼啸而来,雪白衣袂猎猎作响,青丝在风中狂舞。
如此极速下,聂雪回却是面不改色,迎风自带傲然。
燕绛在后面看得心头一动,他往前迈了几步,与聂雪回并肩而立。
两人衣袂交缠,在万丈高空之上,迎着扑面而来的流云。
“痛快!”燕绛朗声笑道。
聂雪回唇角微扬,龙吟剑发出清越长鸣,载着二人直上九霄。
这一刻,天地之大,尽收眼底。
此时再无遮眼云雾,下方黑山一览无余。
整座山峰漆黑如墨,寸草不生。而在山峰最高处,一座宫殿巍巍而立。
那黑山殿,通体由一整块巨石雕刻而成,简直鬼斧神工。殿宇高耸入云,泛着迫人冷光。
外围环绕着一圈沟渠,此刻却干涸无水,一座悬桥跨过沟壑,直指宫殿大门。
两人降落在那悬桥前,刚刚站定刹那,高大殿门缓缓向内开启,露出一个幽暗的入口。
聂雪回狐耳警惕地竖起,他侧头与燕绛交换了一个眼神,一前一后踏上悬桥。
狂风中桥身摇晃不已,两人却如履平地,待到跨入那黑山殿内,满殿烛火忽地亮起。
只见空荡大殿中心,一条黑石铺就的台阶,笔直向上延伸到高处。
台阶两旁摆满高高低低的蜡烛,明光点点。
尽头处摆着一座玄石神座,狰狞乱石搭建而成,棱角尖锐。
聂雪回望着那玄石神座,只觉得那散发的威压,压得他胸口发闷。
突然一声巨响,宫殿大门猛然闭合,将最后一丝天光彻底隔绝。
殿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只留下烛火点点。
“小心!”
突然惊变,聂雪回狐耳上绒毛炸开,月刃滑入掌心,皱眉警戒着。
燕绛后撤半步,坚实的后背紧贴上聂雪回。他取下背后墨剑,尚未出鞘便嗡鸣阵阵。
“我并无恶意......”
乱石神座之后,走出一身影。
那人一身青衣,绣着连绵山峦暗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连嘴唇都泛着不健康的灰白色。
聂雪回抬眸看去,见他腰系蒲带,服饰佩玉带有山岳纹样,一看就与黑山关系匪浅。
他试探性地问道:“敢问阁下,可是黑山山君?”
那青衣人立于高处,居高临下地看着二人。他苍白的脸上带着几分倦意,眼睑半垂,像是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半晌,他才慢悠悠地迈开步子,向二人走来。
他轻启薄唇,声音飘忽道:“......唤我断岳即可。”
断岳苍白脸上并无笑容,却莫名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随着他走近,一股清苦药味萦绕而来。
眼见这莫名人士越来越近,燕绛剑眉一挑,挡在聂雪回身前。
他周身上剑气微泄,化作无形气浪,竟将断岳推得身形一晃,似要跌倒。
聂雪回见黑山君如此体弱,颇有些讶异,伸出手扶住踉跄的断岳。
入手才发觉,断岳虽是身形高大,却属实有些轻飘得惊人,倒像是久病缠身。
断岳握住聂雪回的手腕,勉强稳住身形。他感受着手中微凉柔软的触感,低着头久久不动。
好半响,他缓缓抬头,嘴角微扬道:“多谢......”
方才断岳面无表情,气质却如春风拂面。如今他展颜一笑,反而带着些许古怪寒意。
聂雪回觉察有些古怪,正凝眉思考。
一旁的燕绛已经迈步上前,不由分说地把他护在了身后。
燕绛剑眉倒竖,颇有些不爽地说:“说话就说话,动手动脚做什么?”
他瞥了眼聂雪回被握过的手腕,嗤笑道:
“没想到凶名在外的黑山君,竟是这么个病秧子?”
断岳缓缓收回手,垂落长袖遮盖住手腕。
他面上笑意褪去,并不介意燕绛的敌意,反倒透着一股淡淡疲倦。
“还未请教公子名讳。”
断岳看向聂雪回,气质柔和似水,问道:
“不知二位远道而来黑山,所为何事?”
聂雪回闻言正色,低头拱手一礼:“在下聂雪回,此番前来黑山,是想向山君求取忘川水。”
“事关挚友性命,还望山君成全。”
断岳闻言,长眉一挑:“倒也不难,只是......”
“忘川深藏地底,唯有月圆之夜才会涌出。公子恐怕要等上几日了。”
燕绛抱剑冷哼:“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耍什么花招?”
断岳不以为意,缓缓俯下身,在众多烛台间挑选,最终拈起一盏雕花烛台。
他垂眸看着,然后轻轻吹气。
烛火咻忽熄灭,一缕烟气袅袅升起,在半空中凝聚成形。
只见一只人面犬身的妖兽踏烟而出,口出人言,行动极快,正是《山海经》中记载的异兽狌狌。
“时机未至,几位不如暂住几日。”
断岳拢袖而立,褐色眸子中烛光点点,“狌狌,给贵客们带路。”
聂雪回与燕绛对视一眼,心知此次取忘川水恐怕又生波折。
两人跟着那只妖兽穿行在宫殿中,只见那狌狌身形灵动,轻轻一跃便是数丈之远。
行动间,地面密密麻麻的烛台竟自动避开,为他们让出一条通路。
“到了,就是这里。”
狌狌在一处偏殿前停下,人脸上露出夸张的笑容。
还不等二人回应,它突然化作一团烟气,消散了。
聂雪回踏入偏殿,只见其中开阔简朴,所有家具皆由黑石雕琢而成,线条粗犷,反而透着豪放之风。
“倒是别有洞天。”燕绛也紧随身后,跟进殿来。
聂雪回行至窗前,轻轻推开。
夜风拂面而来,他仰头望去,但见天边悬着一轮将满未满的明月。
“既来之而安之,”
聂雪回转身看向燕绛,唇角勾起一抹浅笑:
“我们就等等看,这古怪的黑山君究竟唱的哪出戏。”
燕绛闻言哼笑一声,随手解下腰间酒壶,大步走到窗前,与他并肩而立。
聂雪回仰首望月,雪白狐耳微抖,夜风吹得他衣袂翩飞,发带如云。
燕绛却并未看月亮,凝视着他如玉侧脸,缓缓饮下酒水,布衣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勾勒出健硕的肌肉轮廓。
月色下,两道身影就这样静静伫立。
而大殿内,一缕灰烟飘回烛台上,烛火重新燃起,化作万千烛光中一员。
断岳仰首望向高处的乱石神座,褐色眼眸深不见底,烛火映不出一丝光亮。
他缓步踏上台阶,挽起青色衣袍,在上面落座。
他坐在神座上,动作颇有些生疏,轻轻抚过神座狰狞的棱角,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内静得可怕。明明并无任何威压,可满殿烛火却像被冻住般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