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苏岑定了回法国的机票。
一早苏棠赶到酒店,心里有些失落,却只能帮苏岑打包行李。
“怎么这么突然要回去。”苏棠把一件红色的毛呢连衣裙小心折成三折。
“没什么,就想回去了,想做什么还需要理由吗?”
“把文森特自己留在这里,你放心吗?”
“有什么不放心的?”苏岑转而笑道,“该不放心的是他吧。”
苏棠将衣服叠好递给苏岑,小声嘀咕了句:“你总是这么任性,你不考虑文森特,也不考虑我。”
苏岑将衣服放到行李箱中。她听明白了苏棠的意思:“怎么,要见家长?”
“不是。”苏棠又拿起一件驼色的大衣。
“是或者不是都不重要,如果你不算太爱他,可以结婚;如果很爱他,那最好不要,这样至少还能有些美好的回忆。当然,我的意见也不算重要。”
“以前你不让我谈恋爱,现在又不让我跟爱的人结婚。是因为你不爱我,所以觉得别人也不该爱我吗?”说完,苏棠不禁有些紧张,封存在心里的质问,如春笋破土而出。
苏岑蹙眉:“我是觉得,没人会比我更爱你。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义无反顾的爱过。两败俱伤是常事儿,一方被伤另一方伤人也是常事儿,王子和公主最终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才是罕见。人绝大多数的痛苦都是因为曾经拥有、现在失去,如果没拥有过,那这些痛苦也就不复存在了。”
苏棠盯着苏岑,心中有块柔软的地方被击中,但转瞬又被失望取代。她在遇见黎恒以前,也觉得不拥有就不会有失去的痛苦,后来,她不想这么想,她觉得哪怕结局不好,主要跟黎恒在一起过就足够了,可现在,却又因为许美和而不得不这么想。
“不用质疑,妈妈说的千真万确!”苏岑眼神坚定,“最开始你只想跟他散散步,接着你开始想每天都一起散散步,再然后,他跟别人散步你的心都要碎了。是不是?”
可不就是,千真万确。
可苏棠还是试图找到推翻这个结论的蛛丝马迹:“那你为什么还要结婚?文森特……他肯定是对的那个人,你才愿意跟他结婚吧。”
“成年人的世界,不讲对错,只分利弊。现阶段来看,结婚带给我的利大于弊,刚好我也没那么爱他,所以我答应了他的求婚。他呢,最大的好处是,适可而止,等哪一天他开始要求更多的时候,可能我们也就都到了尽头。”苏岑从脖子上摘下珍珠项链,“送给你,下次再见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妈,我觉得……取悦你真的太难了。”苏棠接过项链,紧蹙的眉,却没有一丝舒展的意思。
“取悦我?没这个必要,我是你妈妈,这个事实永远改变不了。”她捋了捋苏棠的长发,笑了笑,“可能不太称职,但总比没有的好。”
“勉强也可以算及格。”苏棠低眸,拨弄着刚刚苏岑送她的珍珠项链,“你……最近见过里昂吗?他怎么样,还好吗?”
“他自然是不好。”苏岑仔细看了看行李的锁扣,好像有点松动,抬眸看向苏棠,“你俩不是最要好的朋友?你们最近没联系过?”
“没……最近……没有。”她不知怎么跟苏岑解释她已经很久没跟里昂联系了。
“怪不的。”苏岑倒是也没多想,“那你肯定也不知道朱丽叶去世了吧。来之前,我去了朱丽叶的葬礼。不得不说里昂是真的很爱很爱她,当牧师念 ‘来自尘土的将归于尘土’,我看到他眼里满满全是泪光。都能想象到他得多努力,才能保持镇定念了致辞,但念到最后,也还是泣不成声,那一瞬间我倒是还挺羡慕朱丽叶的。”
真爱的力量太容易打动人了,连苏岑这么坚硬的心,都会动容。
可葬礼、讣告,这些串联在一起如一把利剑刺向苏棠,又碎成一个个石头重重砸在她的头上,她如惊雷灌顶,刹那,脑海中的画面停滞在纽约那个咖啡馆,朱丽叶缓缓地说“巴黎已经下过一场雪了”。当时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苏棠眼中噙着泪,咽下难过,开口问:“朱丽叶……她是怎么……”
“自杀,严重抑郁,死也许对她并不是坏事,但是对里昂,确实很难接受。”苏岑又补充了句,“你至少该给里昂打个电话。最好尽快回法国,陪他度过这段时间。”
苏棠沉默了半晌,起身:“抱歉,我先回去,不能帮你收拾行李了。”
苏岑拍拍她的肩膀:“我没问题的,你先回去吧,不用送我去机场,替我向黎……什么来?向他说句抱歉。”
苏棠点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只是记得她酝酿了一路安慰人的话。
却当电话那端里昂的声音响起时,之前设想的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Selone?”里昂声音依然清晰动听,温和又浑厚。
苏棠无措到只能沉默,她该说什么,表达歉意吗?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却一点都不知道。明明彼此是最好的朋友,却因为自己自私的爱情,切断了两人的联络,丢下孤零零的里昂,只能孤零零的面对一切。
电话那端的里昂也默契的没有打破这沉默。他知道,苏棠是知道了朱丽叶的事情。他真的想见见她,想把头埋在她怀里好好哭上一回,他需要她,可是他不能这么自私。
“你……还好吗?”眼泪不住的滑下苏棠的脸颊,话说出口,她又后悔莫及,他怎么会好。
“我……很好啊,最近巴黎天气很好,坐在左岸随便哪个咖啡馆,都能惬意一下午。”里昂语调轻松,却让苏棠更是心如刀割般的痛。
“我回去陪你晒太阳好不好?”
“不太好,最近我刚刚适应了……一个人生活。”
苏棠深深吸了口气:“等我回去,里昂,等我,好吗?”
“Selone,坏情绪会传染的,我不想你跟我一起难过。”
苏棠心中隐隐闪过一丝担忧,她再次强调:“等我,哪都不要去,一定要等我!”
又是大片的沉默,过了不知道多久,里昂缓缓说了声“好”,这一声“好”,宛若耗尽了他最后一口气一般的低沉。
结束通话,苏棠的心脏还在砰砰跳动,她又深深呼气吸气,几个来回,总算强迫自己镇静下来。
先订最近一班的飞机,再收拾点生活必需品,走之前无论如何要跟黎恒见一面,他肯定不同意?但是事关生死,黎恒也许会理解她。还有还有,要向郑京言请一段时间的假。
一切也暂时只能这么办了。
她打开家里的电脑,黎恒告诉过她,密码是他俩第一次相遇的日期。
幸好,今天晚上就有一班直飞巴黎航班,还有唯一的一张机票,她如获至宝。
简单收拾了够用一两周的衣服和随身用品后,接下来是最难的事情了。
她屏住呼吸,拨通了黎恒电话。
“黎恒……”
“嗯。”
“现在有时间回来吗?我想跟你说件事。”
“怎么了?我暂时回不去……”黎恒停顿了一下,全盘交代,“美和……她羊水破了,我刚把她送到医院,还没来得及通知她爸妈。”
苏棠的心咯噔一声,像是有什么裂了。想象着黎恒是如何像丈夫一般搀扶着即将生产的妻子出门,坐上车,到医院……
但是说出口的话,却完全隐藏起自己的情绪,装作毫不在乎、很大度的样子:“奥,你先陪她,生……生孩子……会很疼。我没什么事,就是想告诉你一声,我订了今晚的机票……要回法国几天……或者十几天。”
电话那端沉默了良久,开口:“别走,明天见了面再说。”
“我等不了。”苏棠淡淡的回答。
“有他妈什么事儿连一晚都等不了!”黎恒知道,一定是因为里昂。除了他,没人会让苏棠这么紧张。想到这,黎恒就失去理智。
“像许美和生孩子一样的大事儿。”苏棠的声音依然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与黎恒的语气形成鲜明的对比。
是啊,没有比生老病死更大的事了。
黎恒不屑的轻笑一声:“法国医学发达到男性都可以自体繁殖了?真……”
没等黎恒说完,苏棠挂断了电话,她一秒钟都不想再听下去。
“嘟嘟”音回响在电话里,黎恒将手机高举过头,几欲扔出,却又收回手,拨回苏棠的电话,等了很久,却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他的手重重打在墙上。
思考片刻,拨通了顾一凡的电话:“松江医院妇产科,你抓紧过来!”
顾一凡正津津有味的看亚洲杯决赛,卡塔尔对阵约旦,比分已经1:0:“没空没空!”
“你来不来?”黎恒的火气没撒出去,这会儿还在气头上。
“你犯什么病?”顾一凡被黎恒这无名火烧的很是无辜,转念又想起到黎恒刚才说的好像是“妇产科”,他忽然觉察到什么,“什么情况?你的孩子?我靠,你爸要知道了非得打死你!苏棠那边瞒得住吗……”
“你嘟囔的什么屁话?别废话,赶紧来!”黎恒完全没心情听顾一凡的长篇大论。
等到顾一凡磨磨蹭蹭的到了,黎恒看了看手表,已经快7点。江城今晚唯一一班直飞巴黎的飞机,9点起飞。
见到顾一凡,他丢了句:“美和在产房,你在这守着,他爸妈应该很快就过来了。”
没功夫解释再多,黎恒心里只想着,无论如何不能让苏棠回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