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的小客厅里,不仅四判官和谢挚在,就连石珊珊和华圩丙都上来了,这小客厅远没有外面的那个大,如今这些单独站着气场就有两米八的人全都聚在这狭小的屋里,显得非常拥挤。
风惠然整理好自己的情绪,走到客厅里说道:“抱歉让各位久等了,他已经睡下了。”
钟葵依旧黑着脸,此时竟是真有几分人间“钟馗捉鬼图”里的样子了。
谢挚率先说道:“四判在地府都各有职责,不好在人间多做停留,既然现在大人已经没事了,不如先回去,等大人醒了之后自然会去找你们。”
四判官没人起身。
风惠然拉了一下谢挚,走到他们中间说道:“我知道诸位判官想要一个说法,我也没想着推脱什么,事情起因在人间,确实我该向各位解释清楚。昨天我们发现有不少人族的灵慧都被噬灵术所侵染,噬灵术起源在我,如今世间只有我能将噬灵术的影响彻底抹去。他把最初炼成洗灵术的那段记忆给了我,所以才会招来这么多道天谴。”
石珊珊:“昨天你让獬豸来找我拿琉璃盏,难道不是想出了别的办法吗?”
风惠然摇头:“是我想得简单了。三光圣水只有他的琉璃盏里有,你那个琉璃盏里只有孟婆汤,不仅没有用,还有很大可能提前抹去凡人的记忆,一旦这样,他还是会被惩罚,而且还会连累崔判。一人命簿有变,后面牵扯的是成几何倍数的修正,我说的对吧?”
崔珏默默点了下头。
普通凡人的际遇都是有因果的。如果一个原本应该活到80岁才无疾而终的人,在20岁的时候就离世了,那么与这个人相关的所有人的命簿都需要修正————他父母、未来原本应该成为他妻子的人、应该投胎成为他孩子、孙子的命魂。和他可以称为最佳拍档的同事、他会遇到的一生挚友、他在职场上会提拔的后辈等等,这些人的命簿都会受到影响。而这每一个细小改动背后又牵扯了另外的改动,原本应该嫁给他的人最后嫁给了别人,那么那个人命中注定的女人又该去哪里?如果配给了一个原本不会结婚的人,那么之后的际遇又该如何?
这是真正牵一发而动全身的蝴蝶效应。
“就算这样,你也不该现在就让他把记忆给你。”钟葵说,“你不知道他现在什么状况吗?”
“我知道,但我拦不住他。他认定了的事情谁也拦不住,不是吗?”风惠然叹了口气,起身亲自给钟葵倒了杯茶,“钟判,我知道你心疼他,也知道这些年一直是你在照顾他,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让你觉得不舒服,但还请你见谅。现在在这里的人都知道我是谁,也都知道他是谁,所以你们应该清楚,他如今这样,我才是最疼的那个。过去的一万多年,承蒙各位照顾他,不过以后,还是由我来吧。于公,我是人族使者,发生在人间的事情我都责无旁贷;于私,我和他是一家人,他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对你们来说,他是孟婆,是你们的同事,是守着轮回秩序的半神;对我来说,他不仅是孟婆,更是我的小石头。”
此话一出,四判面面相觑。半晌,其中一位判官起身,说道:“情之一字,旁人无权干涉,也无法理解。正南,风局长说的对,我们该回去了。”
钟葵:“道尔,你怎么也……”
原来刚才说话的是陆判,风惠然突然想起坊间流传的陆判与凡人的故事,其中也不乏情爱传言。如今看陆判的态度,恐怕传言非虚。
陆之道站起来说:“既然风局长对过去的事情已经有所察觉,那么我们今日赶来之前的筹谋便不再合适。我不是临阵倒戈,而是不想再酿成大错,我想你们都明白我什么意思。”
钟葵看了一眼陆之道,又看了一眼风惠然,最后把茶杯放下,说道:“今天打扰风局了,告辞。”
见四判离开,风惠然松了口气,转身对谢挚说:“你也先回去吧,跟局里人说,我晚点再去。”
“你……你是不是都想起来了?”谢挚问。
风惠然摇头:“我只是猜到了钟判要对我干什么而已。”
“你这个坑蒙拐骗的功夫修炼的还真是到位。”谢挚叹了口气,“你今天别去局里了,我跟珊珊姐回去,有事我再联系你。”
“好。哦对了,华家仙人?”
华圩丙连忙说道:“小仙华圩丙,风局长直接叫小仙名字就好。”
风惠然冲他轻轻点头:“麻烦您稍留一下,我有事相询。”
“风局长客气了。”
十分钟后,书店里又恢复了安静。风惠然回到卧室,坐到荀酹身边,用湿巾把他嘴角的血迹轻轻擦掉。
“泪珠儿……别走……”
“我在。”风惠然立刻攥住荀酹的手,却发现他只是梦中呓语。风惠然轻柔地将荀酹凌乱的碎发拢到耳后,在心中说道:“泪珠儿离开了你,但是风惠然回来了,而且不会再离开了。”
荀酹的睫毛轻轻颤动了几下,还没待风惠然有所反应,他便睁开了眼。
“你感觉怎么样?”风惠然连忙问道。
荀酹眨了两下眼,声音轻得几乎听不到:“我觉得自己要散架了。”
风惠然抚摸着他的脸,问:“要不要抱?”
“嗯。”
风惠然扶起荀酹,生怕再弄疼了他一般,小心翼翼地把他拢在了怀里:“你身上太凉了。”
“吓到你了吧?”
“这是最后一次,你要是再这样,我就真的生气了。听见没有?”
“好。”荀酹把手挂在风惠然的手臂上,“我刚才做了个梦。”
“什么?”
“我梦见很小的时候,我失手弄坏了一个你最爱的摆件,把你惹哭了,怎么劝都劝不好。”荀酹轻声笑了一下,“结果醒来之后发现你还真哭了。”
风惠然:“你还好意思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心疼!”
“我还以为你是被判官他们吓的。”
“胡说八道!”风惠然搂紧了荀酹,“对了,刚才钟判让你喝的东西还没喝完,还要喝吗?”
荀酹轻轻摇头:“那东西没用,只是钟判一直以为有用。”
“你怎么不叫他的字了?”
“怕某人吃醋,伤及无辜。”荀酹往风惠然怀里拱了拱。
风惠然又气又笑:“我看你是不疼了吧!”
“疼。真的很疼。”
“那还贫嘴?!”风惠然叹了口气,“还好你不是凡人,不然吐那么多血,人早就不行了。我很多年没见过这么多血了,原来你们半神的血跟凡人的没什么区别,干了之后也会留下痕迹。你屋里的地毯扔了吧,这要是拿出去,洗不洗的掉另说,人家干洗店看见这么大片血迹肯定得第一时间报警。”
“可以用法术的。”
“不行,就算干净了我也不想再看见这块地毯,总觉得能看见你的血。”
“听你的……”荀酹的声音越来越小,搭在风惠然手臂上的手也渐渐垂了下去。
“荀酹?”
“……”荀酹又睡过去了。
这一早上惊心动魄,如今骤然安静下来,风惠然也觉得疲惫不堪。他换了个姿势,自己也躺到床上闭目凝神起来。没一会儿,那些被塞进脑内的记忆碎片就重组了————
“喂,我说,你到底想没想出来啊?”那是比现在更年轻一些的荀酹在说话。彼时荀酹穿着一身雪青色长衫,乌黑的长发垂到后腰,长眉入鬓,眼眸中全是明媚的笑意。
“没有。”
因为这是曾经的记忆,所以是风惠然的第一视角,他只看得见周围的环境和荀酹,却无法看到自己的全貌,而且也没办法随意挪动“机位”,只能是跟随着当时真实发生过的情节继续下去。
“我有个想法,你要不试试?”
风惠然走到荀酹身边推了他一下:“有想法你不早说!”
“叫声哥哥我就告诉你。”荀酹用手指挑了一下风惠然的下巴。
“想得美!”风惠然转身欲走,“占便宜也不是这么占的。”
荀酹拽住风惠然的衣角:“我本身就比你大,这怎么叫占便宜?”
“半个时辰做什么数?那是女娲娘娘哭得太慢,不然我肯定比你先化形!”
“强词夺理!”荀酹用手指点了两下风惠然的胸口,“原来你还记得自己是女娲娘娘的眼泪啊!你以为你这个本源之力是个摆设吗?平常还总说哭给我看,这会儿就忘了?”
“本源之力?”风惠然迷惑了片刻,终于明白了荀酹在说什么。他兴奋地在荀酹唇上亲了一下,然后边向外跑边说:“就知道你最好了!我先去了啊!”
“你慢点儿跑!”荀酹的声音在身后飘散。
之后的记忆里,再没有荀酹的身影,风惠然独自一人在内室中研究,终于设计出了可以洗掉人族灵慧上浊物的洗灵术。而那洗灵术中最重要的一环,便是风惠然要到人间去体验凡人七情,并将自己在这个过程中的七滴泪收集起来,用本源之力将七泪炼化成洗灵水,最后再将这洗灵水以术法的方式施于人身,才算是真正完成。
记忆至此结束,风惠然睁开眼看向身边熟睡的人,满是无奈。为什么?为什么不再让我看看那时候的你?那样明媚纯净,那样无忧无虑。一时间,风惠然的心里又被堵得酸酸胀胀,难受得不知如何是好,最后忍不住俯身亲吻了荀酹的额头。
荀酹睡到傍晚时分才悠悠转醒,他睁开眼时,风惠然正撑着头看向自己。
“醒了?”风惠然捏了一下荀酹的鼻尖,“睡得可真香,怎么样?感觉好些了没?”
荀酹点了点头:“扶我起来吧。”
风惠然扶着荀酹坐起来,在他身后垫上枕头,让他靠得舒服些。
“你把记忆理清楚没有?”荀酹问。
风惠然:“所以你醒来之后关心的第一件事就是这个?你就不问问我心情怎么样?”
“你现在心绪很平稳,我感觉得到。而且你哭过之后会变得非常冷静,你能理解我的决定,我……”荀酹看到风惠然的表情笑了一下,“那你现在的心情怎么样?”
“气得我想打人,但是我又舍不得打你。”
“九道天雷替你打了。”
“你还敢说!”风惠然坐直了身子看向荀酹,“我要是知道这次这么严重,打死我也不能让你把记忆给我!”
荀酹道:“已经给了,你又不能还回来,你没办法了。”
“……”
“好啦!”荀酹拽了拽风惠然的手,“乖,我没事的。”
“你没事?那你现在给我变个女装出来啊!我倒要看看你还有没有力气!”
“惠然,别这样。”
风惠然叹了口气,还是回答了荀酹刚才的问题:“记忆我都理清了,也知道该怎么办了,明天保证让白辩有去无回。”
“白辩不足为惧,獬豸自己就可以把他处理了,更重要的是要把那些人族的灵慧洗干净,还有就是找出到底是谁把噬灵术教给白辩的。”
“不是后土吗?”
“不是。”荀酹摇头,“这噬灵术只有巫族能用。或者说,只有兽形的巫族能用。因为噬灵术针对的是三魂七魄,后土出身人族,天生带着魂与魄,用这种与魂魄相关的巫术会反噬自身。而这噬灵术又太过邪门,非亲自传授不可,所以后土不会用,他也没办法教给别人用。”
风惠然思索片刻,说:“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白辩是玄冥养的面首,那会不会是玄冥没死透?”
荀酹:“玄冥是被构木杀死的,圣器器灵拼死一搏,玄冥绝无生还可能。”
“那我们用排除法算一下,不是一共就十位巫神吗?后土不能用,现在蓐收和禺?死透了;之前在翼望山上的时候你说奢比尸肯定死了;驺虞是用自己的神魂护了巫族,所以也不是驺虞。这样算下来,还剩下四个。”
“帝鸿也死了,我亲眼看见的。”荀酹补充。
“那就只剩下了强良、祝融和句芒?”
荀酹想了想,说:“也不是祝融,祝融是后土的父亲,都是人族,就算祝融活着他也不会用。”
“啊?祝融也是人族?”风惠然道,“巫族平均智商不高吗?巫神里有两个人族都没发现?还是真的不在意出身?”
荀酹:“这是另外的一段故事,有时间再跟你讲。除去祝融以外,那就只剩下了强良和句芒了。”
“这范围一下就缩小了,强良……句芒……”风惠然来回念着这两个名字,许久之后说道,“这两位厉害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