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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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胜岁园外,封三伯一家最早出门离开。

那一家老小可以说是脚下抹油——安全带还没系好,车已经离开这条煞气压顶的街。

车上的尿骚味挥之不散,那小儿子已经半天说不出话,三伯母在边上抖着手给他擦汗擦衣服,直到车都上了出城的高架,副驾上才有个女声说话:“话说,这个九叔公,为什么说他不姓封呢?那他还是不是封家的人啊?”

“闭嘴,你懂什么!”三伯母凄厉地叫起来,“没见你弟弟都成这样了!提那东西干什么!”

三伯脸色铁青,始终不语。

最后是他们家开车的大儿子、一个瘦骨如柴的男人接了话:“因为他是僭,僭没有自己的名字。”

女生来了兴趣:“那他就是没名字?”

“他叫银冽……”

“银冽,是那个跟他换了命的山神猫妖的名讳。”城外远山如云,沉默的三伯终于开口,“他当然是封家人,或者说是,封家的血牙郎。”

“当年封家就是靠着他,一步上了天梯……也一步落入井底。”

话音未尽,尚是晴空的积云上,忽然打了个旱雷。

说起来凌丘封氏,一脉相承,有近千年家族历史。

盘城县志记载,八百年前女皇亲征回銮,途径凌丘在封家解梦,赐下一匾“识人窥天”,封家最鼎盛时,曾出一门三代执掌钦天监,史书上亦留风光。

往后数百年封氏一族虽起起伏伏,却也从未“伏”到过这个地步。

封家祠堂后院有一片菜地,此刻银冽站在菜地的走道边。

这里原本是给后厨直供的菜园,不知是不是胜岁园里最早裁撤的就是厨房,一整片菜地都已荒芜,白菜萝卜原地腐烂,土里还有一些死老鼠的尸体。

银冽刚到没多久,身后便传来脚步声,他也没回头,就冷声问:“你看得出来这里的东西是什么吗?”

封序南踱步到他身侧,看了几秒说:“荒地,烂叶子。”

银冽不算意外,脸色很臭,对现在的封家后人实在很瞧不上:“那你来干什么?”

封序南:“来确认我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确实不对劲。”

他的视线在菜地里停了停,眼前的景象说奇怪也不奇怪。

无人打理,这菜园起码废了三个月,就算有老鼠在这里五代同堂也是合理,但封序南每次路过,总能闻到一股奇异的臭味,这种臭味不同于蔬菜腐烂,像血腥味中混着潮纸霉变的酸腐。

况且,就算田园荒芜,至少杂草也会丛生——可这里就连鹅肠和车前这些见缝插针的野草也半棵不见。

而最让封序南觉得不对劲的,是除了他,没人觉得这里有臭味。

玄门中事,直觉往往救命。

银冽看他一眼,评断道:“还不算太差。”

于是抬手一指,在封序南刚才驻目的地方,指尖勾出一个长度:“那里,有一根烂舌头。”

那舌头显然是人舌。

舌下系带还都完好,只是它扎在土里,已经向天长出诡异的半米多长,颜色狰狞乌紫,像从死物身上拔下来,通体裹着发霉的符咒,咒文墨迹早已晕开。

稀薄的日头并未落在那舌头身上,穿堂风从祠堂背面掠来,那舌头像一朵朝天招摇的怪花,迎风晃荡,舌尖朝着胜岁园大门,似笑非笑地念:

“烂舌泡泔瓮,蛆虫钻祖脉——”

“一更祖坟冒黑烟,二更祠堂梁柱弯,三更儿孙烂舌根,四更族谱生蛆线,五更老狗吃绝户,六更此脉断此处——”

那根扭曲蠕动的舌头,靠着搅动这一园子的气运,声音刺耳如磨刀,听得银冽一回家就憋了一肚子火气。

青苔腐岁,金声锈骨。

风水中视舌为人体“阴窍”,其形态影响家宅地气,想必在这舌头长年累月的唱衰下,不用多久,必定是龙脉断于膻中,家运溃如蛇蜕。

银冽的描述非常简略,但封序南很快就发现,自己隐约能在他的指示下看到舌头的位置和形状。

封序南走近看了看,伸手仍然无法触碰那个鬼东西。

银冽以为他要直接上手,双手一抱冷声说:“哪有那么容易,这东西早就根深蒂固,养到这么大非一日之功,硬拔就是玉石俱焚。”

那舌头的根部已然深陷在溃烂发黑的泥巴里,烂泥的范围几乎越过他们脚下的菜园,并且还在向外腐蚀,蠢蠢欲动。

封序南倒也没想得这么简单,他走出烂泥范围,掸了掸双手上的泥:“我猜这东西吃的是‘果’,它说的那些祖坟和子孙的谶言,封家已经应验了一些,所以它才能长到这么大。”

银冽闻言稍稍挑眉,点头:“嗯,不错。”

分不清这个“不错”是对事实的肯定还是对人的肯定,封序南擦净双手,继续说:“那么对付这个舌头,要先找到‘因’,没有了‘果’,自然它就饿死了。”

就像地里原本那些白菜萝卜一样。

下一秒银冽却泼下冷水:“想得简单,这条舌头现在才被发现,你知道说明什么吗?”

封序南双唇微抿,没有答话。

其实答案他们都知道——这样一条舌头被种在封家祠堂背后,日夜诅咒,从正常大小养到半米多长,直到银冽回家才被找出来——这一切都说明,封家后继无人了。

银冽一字字凉声道:“有人发现封家后继无人,准备趁你病要你命,来个鸠占鹊巢了。”

他说完这句,随即看清封序南并不意外的表情,那小子只是站着,一副“哦”的样子。

银冽此时倒是有些意外了,半晌笑了声:“你小子,所以没有打草惊蛇,发现不对劲也没找其他玄门人来看,就去密狱把我领回来?”

封序南点头:“是。”

银冽忽然咬牙笑了。

他出狱到此刻还是第一次感到什么东西有趣,嘴角微勾,凶戾中带着痞气:“……我就觉得奇怪,封家历代家主起码要过而立之年,怎么就轮到你一个小屁孩上位,原来是看好景不长,有人把烫手山芋丢给了你。”

封序南还是默认。

今早日头就缺缺,这会儿说话的功夫便从北面来了一朵阴云,晦雨将落。

银冽低头拔起地上一根枯草,手腕一甩,那枯草便忽如细刃割向大舌头,刹那间割断那条痈结的舌系带。

世界清静了。

银冽紧锁的眉头终于松开几分——他最讨厌别人在他耳朵旁边念经,什么经都不行。

那舌头没了声音,但还在风中卖力地哑叫。

银冽懒得再理会脏东西,转身走开时看了眼封序南:“内忧外患,家中必有蠢货。”

一滴雨下来,淋在菜园烂疮般的边角。

封序南站着没动,银冽与他擦肩而过,随即封序南又听到一声低语:“不过,蠢货最后倒干了件不蠢的事。”

封家到了这个小屁孩手上,或许是命不该绝。

银冽说完,在大雨落下前迈进堂屋回廊,一个错身便没了踪迹。

猫一样的。

封家接回这个家族罪人的第一天,大雨滂沱,仿佛不详。

封序南回到堂屋时,里面的封家人正陆陆续续散了。

就连那对求他办事的老夫妻也打着电话匆匆离开,冒着大雨,个个灰头土脸,别说留下吃个午饭,连去家祠上柱香的闲情也没有。

家中鸡飞狗跳是一方面,封家人逃也似的离开胜岁园,那样子更像是躲瘟。

封序南知道他们在躲什么,住进胜岁园之前,他就已经听说这园子闹鬼很久,阴煞极重。

胜岁园里人最多的时候,连本家带旁系,各部门的杂役和工人,上百人住得绰绰有余。

然而近二十年来,家族内操本行的人越来越少,或有也是越来越差,旁系陆续离开,园中怪事出现以后,封家人使出浑身解数,甚至放下脸面请了外家帮忙,事情却越来越糟。

到最后,上任家主因病暴毙,直系几房就嚷着家里闹鬼,都搬了出去。

说出去招笑,也算近千年的玄门世家,家里闹鬼的解决方案居然是集体搬家,偌大的胜岁园现在就剩下封序南兄妹二人,档口管事的也都只是隔几天来报账而已。

究其原因,闹的什么鬼。

封序南搬进来两个多月,怪事遇着一箩筐,现在看,大约是那条舌头引来的怨魂野鬼。

但在此之前,所有人都告诉他。

那一定是被银冽残忍杀死的封家老六,所以阴魂难散,不肯超脱。

午饭时银冽也没出现。

一张方桌三菜两汤,封晓萤吃饭的时候还抱着本书在看,吃了两口才反应过来,咬着筷子小声问:“……哥,那个那个九叔公,也住这里吗?”

封序南喝了口汤:“嗯,要住一阵。”

封晓萤“哦”了声,还是很小声:“一阵?他还要回那个……监狱吗?”

封序南想了想:“看他愿不愿意而已。”然后给她夹了块鱼,“这个你昨天说不错,我让姚叔又买了。”

“哦好,”封晓萤把鱼吃了,“哥我下午去趟图书馆。”

封序南:“买书吗,钱够不够?”

封晓萤连连点头:“够够,我的零花钱还没花完呢。”

封序南看看她:“小葫芦带好,今天雨大,用我门口那把伞,天黑前记得回家。”

“好嘞哥,”封晓萤敬了个礼,问都不问为什么,“保证听话!”

过午雨越下越大。

封晓萤收到朋友微信留言问她什么时候出门,她看了看天,回复:还想跟你说来着,雨下这么大要不改天呢。

朋友发回一个“了然”的表情,说她们区那边一点雨都没的,你是不是偷懒想摸鱼。

封晓萤看看桌上的笔记本,拿上床头的一只小葫芦挂在腰间,背上书包就下楼。

封家堂屋回廊遍布,从她的房间出门必定经过西面的小戏楼。

晦雨滂沱,冷风飘忽,封晓萤背着书包的身影掠过回廊。

朦胧中一段唱念传来,期期艾艾,比雨声更贴近耳朵。

“儿本是……阳世人相隔幽冥,今来到……阴曹府把娘找寻……”

《目连救母》,是段鬼戏。

封晓萤回过头,小戏楼上空空荡荡,只有一双落灰的出将入相幡静静垂挂,红的红似滴血,黑的犹如死绀。

戏楼飞檐高悬,雨帘如序幕挂在眼前,戏台上阴风悠悠,戏台下积起水洼——只见倒影中,台上纸花堆簇,一吊红衣人影斜立着,长发缓缓溢出水面。

“……我的……儿……呀……”

那唱词尖细漫长,回音震开水面。

封晓萤眨眨眼。

这是她住进来后第五次听见戏楼的声音,有时在傍晚,有时在凌晨,戏楼上从未有人。

似乎一直有什么东西,想把她引过去听戏。

可是哪个高考完的学生要听戏啊!!

封晓萤只晃了晃神,随即拿出手机备忘录啪啪打下几个字,然后噔噔跑远,在门口认真挑了一把哥哥用过的伞,冒着大雨欢快地出了门。

屋檐上的银冽简直想鼓掌。

这真是。

小孩听话,厉鬼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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