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序南面无表情说出这种假孝顺的话,银冽发现自己这几天已经听到习惯。
这小子总是这样,阴晴不定的。
都懒得拆穿了,银冽也面无表情地开始吃饭。
按照老陈的说法,今晚刑侦队临时安排了第五次地毯式摸索,要到明天一早才能约两人在刑侦局见面。
饭菜吃毕,封晓萤才搞清楚两人是要去查什么案,顿时惊了:“到头来我的大学居然是我最后一个去?”
她第二反应才是拿出手机翻记录给封序南看。
傍晚时群里有人发了小姑娘的照片,照片也不知道哪传出来的,被好事者到处发说是警方在收集线索。
封序南看了一眼,是那个女孩的证件照。
很饱满的脸型,杏仁眼,高颧骨,鼻子小小的,脸庞圆圆的,两颊是朝霞一样的红润,梳了一个马尾,看起来淳朴且健康。
这照片里是一个真实的人,看久了,于是那股虚浮的悲伤也变得真实起来。
封晓萤呆了呆,就问封序南,这尸体真能找到吗,有没有可能人还没有死呢?
封序南就看向银冽。
银冽在划拉他的手机,也在看照片。
大老虎拍了一张银冽打台球的美图,这几年他为了营业没少给客户拍照,苦练的摄影技术全部体现在这张照片里了。
西装革履,神光奕奕,还是那个银冽,还是那个横行密狱的大佬。
银冽那张脸和身材仅仅占据画面二分之一,但以一己之力完全掩盖了台球厅早已破落的背景,乍一看就像二十年前留下的照片。
台球厅冷淡了好多年,虎哥有时候发个开台送酒的骨折优惠也没人理,这条朋友圈血赚90个赞,连一些他以为早死了的妖怪都复活了。
虎哥把长长的点赞列表截图发给银冽看。
银冽的重点是:“朋友圈,什么东西?”
虎哥恭恭敬敬地给大佬扫盲,甚至为此特意发了一条朋友圈,内容是“本条特为九爷而发,鼓掌!”,然后录屏发给了银冽,还教他怎么查看其他人的朋友圈。
银冽学习速度惊人,很快就扫了一遍虎哥的朋友圈。
意料之中的啤酒味,一周能发五条的内容全是吆喝和广告,偶尔穿插几条深夜老男人的油腻感怀,看起来就是一个容易被坑的傻老板。
银冽的微信好友列表极短,原本加上封序南就三个人,出门一趟又加两个,虎哥的名字是A虎哥台球厅(熟客送酒),再往下看就到了封序南。
封序南在微信上的名字就一个字:南。
银冽点开了他的朋友圈。
只显示半年内容,一目了然乏善可陈,总共两条——一条是为半年前离开部队,另一条是两个月前庆祝妹妹毕业。
全是文字,没有一张照片,甚至连文字也很少,活生生把朋友圈发成了通知栏。
银冽想到封序南屏保的那张照片,抿了抿嘴角。
虎哥图穷匕见:“爷,也帮咱台球厅发个朋友圈打个广告呗。”
压根没嫌弃他那加上密狱典狱长和客服才五个人的圈。
银冽毕竟白打了人家一下午球,答应了,按照虎哥的指示从他朋友圈里保存了几张图,包括银冽自己那张,发了个图文加定位的朋友圈。
虎哥推荐文案:“就写那个,朋友一生一起走!(干杯.jpg)”
银冽最后只发:报我名字能赊一台。
虎哥:你知道眼泪可以拌饭吃吗我知道.jpg
我谢谢您大爷。
银冽发完缺德朋友圈放下手机,后知后觉饭桌上已经收得只剩下他一个人。
明天周末,哑叔伺候了一周主家大爷,此时正在收拾收拾准备明天回家继续伺候老婆孙女。
老祖宗于是伸了伸懒腰站起来,忽而鼻息微动,似乎在空气里闻到了什么。
很细微的,但并不好的气息。
他本能地侧身去嗅,空气中却没有太多余味,那似乎只是一瞬而过的错觉。
细察的话此刻连噪音都很少。
最近入夜后隔壁两个会所都不约而同地降低了音量,大概是因为上次“停电”事件以后,封序南让北面档口的管事给王总做了个PPT,阐述了靡靡之音引来四面怨魂的隐患。
王总问那以前怎么没有这回事。
北面档口的管事是个笑面虎,小胡子一捻就说:“秋后天干,妖邪容易躁动,最近盘城不安宁,您看大学城阳气那么重的地方都死人了,不是咱封家档口本事不够,主要是王总开门做生意的,又何必惹那脏东西呢。”
这话挑不出理,没有人会为了一口气去碰看不见的衰。
王总遂照做。
银冽遂罢休。
以为这晚能好好睡一觉的封序南,吃完饭洗了个澡,好好地擦过眼镜、手表、手机外壳,在书桌前看完西管事下周的直播策划,刚到床边坐下——消息铃声哐哐响了好几声。
老陈的讯息连发数条,都是连喘带破音的呼叫:
“小封先生!!快!你带小师傅一起!!快来盘城大学一趟!我们可能撞鬼了!!”
盘城大学建校超过130年,比胜岁园的年纪都大,录取成绩排得上一本前列,校园坐落在盘城市内的千钧山下,一部分学生宿舍建在半山腰,整个校园沿着山势错落,呈现出天门高阔的气势。
往年这个时候盘城大学早已开学,而比学校更早活跃起来应该的是大学城里的夜市和小贩,但当封序南的车开进大学路,发现往日里即便放假也算热闹的几条街都冷清得很,不知道是因为延迟开学,还是因为忌惮那桩未破的凶案。
越野车一路开进晚风瑟瑟的校园路,校门口已经停了好几辆警车,盘城大学的正校门恢弘宽阔,四周只有一点景观灯,警车红蓝交替的闪光在黑夜中显得有些渗人。
封序南打过方向盘,调转车头停车,还没停好位置就看见老陈从校门口跑出来,东张西望几下又朝他们疾步走来。
“小师傅你们可算到了!”老陈千恩万谢,直接帮封序南开了车门,“快帮我队里几个孩子看看,他们刚才被袭击了,队里找了医生给包扎过,但我看那……实在不像寻常东西,还是得两位来了我才能安心些……”
银冽上下扫了他几眼,边走边问:“详细说说那是什么东西,你也碰到了?”
老陈连忙摆手,又连忙点点头:“没碰着,不过……看着一个影子……”
他的声音明显有些颤抖,也是经验丰富的老刑警了,这么多年办案什么样的尸体没见过,能让他吓成这样,实在是因为今晚碰上的东西太邪性了,不止是从未见过,老陈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像……就像是……”
他尝试张嘴好几次,结果都没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直到带着两人进了教务楼,老陈终于放弃了,焦头烂额地推开医务室的房门:“要不你们问问他们,他们离得近,可能有……看到……”
医务室里的气氛难以言喻,人是挺多的,但整个室内弥漫着一种与人多很不匹配的诡异沉默。
老陈见状也刹住了话头,对里面的几个人强颜欢笑:“这两位是我从胜岁园请来的专家,保险起见,大家都把伤口给他们看看。”
什么方面的专家老陈没明说,料想这些人也都是明白的。
放了其他时候可能刑侦队的年轻人会有所排斥,但直到封序南和银冽都走进了医务室,也没有人开口质疑。
他们只是依然呆坐着。
医务室里真正受伤的只有两个人,而且肉眼看过去都不是什么重伤,消个毒涂个碘伏就好,根本比不上刑侦队日常的危险强度——然而此时屋里的氛围像是死了什么人,银冽问了一句你们看到什么,这几个年轻人像哑了一样,症状比刚才的老陈更严重。
他们那种难以启齿的表情,像是自我怀疑,又像怀疑了全世界。
——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因为那太违反常识和三观,似乎说出口的瞬间就会颠覆他们认知里的人生。
银冽于是只问一遍,第二遍就不强求了。
这几人身上,确实有很浓的余味——一种遭遇邪煞后残留的味道。
而普通人如果真的遇到了邪煞,那么沉默和呆滞就只是最轻的后遗症。
银冽皱了皱眉,回头想跟封序南说点什么,就发现他正低头站在桌子边。
这间学校的医务室被临时征用给警方,原本摆放医疗器械的桌面上堆了很多乱七八糟的材料,看起来全是搜查用的信息和复印照片——但桌边上有几页纸显然被单独地、人为地挑出来并翻了过去。
从背面的痕迹看,隐约是张放大的照片。
封序南没动手去翻,刚才走出去接电话的老陈就在此时苍白着脸回来了,神色发虚地示意他俩出来说话。
三人退出医务室走到灯光惨淡的走廊。
老陈颤颤巍巍地:“刚才技术部的同事说,事发时拍到了照片……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他解开手机,随即猛地闭上眼睛,只把屏幕翻给两人。
老年人手机亮度默认最大,于是那张照片呈现出一种极端饱和的色调。
封序南呼吸一窒。
只见那夜视镜头下,杂乱的草木之间有个将近三米的怪物,头颅形状扭曲,手脚大小不一,照片中它似乎被闪光灯惊动,仓皇转过一张诡异的脸。
圆脸蛋,高颧骨,小鼻子。
以及一双左右严重分离的杏仁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