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小姑娘，名叫哈尔赤娜，北部多兰族人。”

桌上是女孩放大的证件照，就是封晓萤群里传播的那一张，封序南翻过照片，确定了刚才医务室里被人刻意翻过去的那几张纸，就是这张照片的复印件。

照片上哈尔赤娜的五官匀称，眉眼清澈，这样一张年轻女孩的面庞，经过一系列不寻常的接触，现在竟成为了连刑警都难以直视的存在。

“盘城大学延迟开学，一开始真的是因为电路老化重铺。原本预计是在暑假完成的工程，结果遇上施工队拖欠工资那一堆烂糟子事，反正就拖到了这个月，眼看也快要收尾了，校方就决定延迟几天……这小姑娘从最北方来这里，得坐两天一夜的铁皮火车，所以就提前到了学校。”

老陈说着话，一边走到窗口点烟，那烟是从他夹克里层翻出来的，红色的烟壳都被揉皱了，看上去烟戒得挺好，一包烟已经分了几天还没抽完，可说话的档口老陈仿佛烟瘾涌上来，拿火机的手都在抖。

三人到了医务室隔壁的办公间里交谈，放低了声音，不敢再给几个伤员其他的刺激，老陈抽着烟，继续把这件案件的主要信息陈述一遍。

八月二十九日，哈尔赤娜坐公交在盘城大学站下车，一个人顶着秋老虎的日头走进校门，但那时候盘城大学延迟开学的公告已经发出去，学校为了施工封闭，学生和老师都没几个入校的。

监控里，哈尔赤娜停在紧闭的校门口发呆。

警方在走访中问了当时在班的门卫，门卫大爷对哈尔赤娜印象很深刻，因为她说的普通话口音很重，但人很有礼貌，学校暂时没有放学生进去的通知，门卫就让她联系了辅导员，辅导员来了以后，根据她的情况申请了提前入住宿舍，至少让她有个地方落脚。

宿舍里阿姨都没上班，热水也没供应，各方面都非常麻烦，但哈尔赤娜是草原长大的孩子，表示这样的条件已经够她生活自理，学校考虑到她的困难，还给她申请了这段时间的餐食补贴，每天三十块钱。

“这三十块，她应该是舍不得用，就每天到学校附近的菜市场，花两块钱吃两个馒头。”老陈抽着烟，眉心紧锁，“九月五号，她还是去买了两个馒头，边走边吃回学校，然后就失踪了。”

那天施工队的工程告一段落进入验收，全线路停电测试，学校里的监控有两个小时的空白。

哈尔赤娜就在这两个小时里人间蒸发，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其实她的失踪发现得很早，不像外面传的那样没人管，”老陈说，“她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里的时间，是九月五日中午十二点左右进入校门，方向是往宿舍楼走，这时候监控断了。”

老陈拧灭到底的烟头，伸出两只手比了个示意：“从这会儿，到晚上她老师报警才不到八个小时。”

草原小孩普遍读书晚，哈尔赤娜比许多新生要大一岁，但也才刚成年，所以学校的补助是由辅导员老师每天定时发给她。

据报案的老师回忆，哈尔赤娜每次收到补助都会第一时间收款回复，所以那天打款之后一个小时没收到消息，老师就给哈尔赤娜打电话，直到第五次电话都没人接，辅导员直接赶到学校，跟门卫分头找了一个小时，紧接着就报警了。

盘城大学针对各种学生安全的突发情况都有备案，这个时候老师作为校方的人直接报警，实在是因为学校里处于施工阶段，人员复杂，可能出现的危险状况太多了。

“根据以往办案经验，我们最先怀疑的，确实是施工队里的人，”这里老陈没细说，就只说了结果，“一对一排查后，施工队的工人都脱离了嫌疑，这之后所有的调查也都是这样，几乎没有有用的线索。”

屋里的烟味已经很大，银冽皱着眉从材料堆中抽出另一张照片：“你们不是还找到一个带血的书包？”

老陈的表情很挫败：“是啊，可惜从各项痕迹判断，那个书包大概是学校里的流浪狗叼回来的。”

“哪怕是大型犬，叼着书包也不会运太远，”封序南说，“那就说明至少尸体就在附近，范围缩小了很多。”

老陈的挫败变成苦笑：“可不是吗？那个书包是五天前找到的，这五天里我们以找到书包的地方为中心，搜查范围从两百米拓宽到两公里，地毯式地摸排，最后什么也没找到。”

书包上的针叶、泥土证明它曾经在潮湿的土地上经过，但盘城大学就建在山上，植被面积几乎占了整个盘城的十分之一。

他脸上的痛苦分明写着，你晓得半径两百米和两公里的工作量差别吗？？

就是大海捞针也去捞了，结果一滴血也没找到。

老陈说，找到书包的当天，包上的血液就跟哈尔赤娜留下的生活用品比对过DNA，确定是来自同一人，而在外界流传出来的截图里，法医就从血液状态判断书包主人已经死亡。

失踪案彻底变成了凶案。

“专案组立刻就成立了，市里非常重视，小姑娘的背景也被掘地三尺，我们就差挖到大草原去了。”老陈说到这里，又去掏自己的烟盒，“这孩子，说真的太可怜了……”

哈尔赤娜失踪的第七天，哪怕是她原籍所在的居委会都打电话来追问案情，老陈也始终没见到她的家人。

一查，原来小姑娘十二岁那年就父母双亡，爹妈在放羊途中被一辆超载的大货车碾过，那时候哈尔赤娜也在现场，因为被好好地安置在羊群末尾的羊车上，独自逃过一劫。

后来哈尔赤娜被寄养在舅舅家里，货车司机给的赔偿金和政府给的孤儿补助都归舅舅一家，用来抚养她直到成家，这中间女孩过得好不好警方都查不到，不过好歹是完成了学业，并且还以高中前五名的成绩考到了盘城大学。

事情发生以后，还是由警方主动联系了哈尔赤娜舅舅一家，得知女孩失踪并且有可能已经死亡，她舅舅在电话里沉默了很久，用民族话说了一句什么，随后就挂了电话。

老陈一抖烟灰，忿忿道：“现在全社会最不想知道这个案件详情的人，可能就是她那个唯一的亲人了！”

而除此之外，哈尔赤娜的社会关系网非常简单，每天三点一线，从菜市场到校门口的图书馆再到学生宿舍，偶尔路过一些小店逛逛就出来。

至少在能查到的部分，她在盘城认识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其余的空白大概只有找到她的手机才能获取了。

说到这里，老陈忽然茫然地望望窗外：“这么惨的一个孩子，死了以后就会变成……怪物吗？”

今晚他们遇见的那个不知怎么形容的东西，尽管五官有所扭曲，但那确实是哈尔赤娜的脸。

银冽低头看看那些照片，问老陈：“这个东西你们是第一次撞见吗？”

老陈点点头：“之前四次大摸排都没遇见怪事，最怪的事就是死活找不到尸体。”说着他声音都发虚了，“现在回头看……如果是因为尸体变成了怪物四处活动，找不到就合理了。”

想想他们刑侦队累死累活十来天，结果都是在跟这个“东西”玩捉迷藏，老陈眼皮子都在发汗。

封序南却见银冽鼻息微动，似乎想说什么。

这时候楼道里隐约吵闹起来，好像是一线搜查的大部队都回来了。

几人打开办公室门往外走，正见一群人风风火火进了教务楼，打头的男人一身黑皮夹克，个子不高有点啤酒肚，四十出头的样子，老陈迎上去，叫他吴队，又连忙介绍封序南和银冽：“吴队，这两位是专精‘那方面’的专家，你看今晚的事太邪门了……”

他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吴队眯着眼看向老陈身后的两个人：“刚才上头才派了两个‘那方面’的专家，你们又是哪个部门的？”

银冽闻言眉头一皱。

封序南敏锐地向门外看去，就见教务楼前停了一辆改装皮卡，车灯一闪一暗，随即从上面下来两个统一制服的壮汉。

吴队忙得脚不沾地，回头看了一眼，对老陈说：“那两位说是上头派来的，既然你擅长跟‘那方面’的专家联络，就一起接待了吧。”

说完他就带人往会议室走，老陈愣愣地“嗯”了声，往门口去迎接。

车里下来的两个壮汉一高一矮，矮的皮肤黢黑，带个鼻环，一身腱子肉，高的留了一头披肩发，五官很锋利。

完全不像公务员的样子。

老陈很懵，推开楼门把人请进来：“……两位是？”

没想到两个壮汉进门以后先看的是他身后——银冽站在阴影处，跟他们面无表情地对视了几秒。

“咦，银冽？你咋在这呢？！”矮个子原地愣住，一开口浑厚的声音几乎共振了每块肌肉。

那高个子瞥了一眼搭档，默默掏出两张证件递给老陈。

“您好，我们是国家镇异监察署的调查员，署里接到消息贵案涉及超自然现象，派我们俩先来对接，我叫老马，他叫老牛，您贵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