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兰诗》:“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王都统可知,天仙子是何物?”
这名字听得新奇,李玄宁只觉得它好听,与幻术那些奇怪的东西完全搭不上边。
王棱清皱着眉,摆手道:“臣不知,臣只负责传达魏国殿下说的原话,至于这话是何意…提到的物件、地方,臣一概不知。”
王棱清忽然抬起头望向夜空,自言自语了一句:“时辰快到了,圣人马上要登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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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宁与王棱清道谢后,一人走在南湖边上思考问题。
崔玉的尸体已被大理寺抬尸人清理走了,那么,案发地点没有什么对她有价值的线索了。
圣人不想详查此事,徐皇后甚至出了面,劝说魏国长公主,那么文武百官可以理解为,今日皇嫡子‘洗三’,是国朝的大喜之日,圣人不想败了兴致。
李玄宁思及至此,突然觉得后背一凉,额头上猛然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回过头,后边空无一人。
夜空中出现几团乌云,掩盖了含羞的月亮,月色朦胧。
点点星光照耀下来,湖光澄澈,粼粼的水面似明镜,不见一丝波纹,如睡着的孩子,安静而略显沉寂,周遭蝉鸣不绝,却丝毫不觉得喧哗、吵闹。
如果皇嫡子是这件事情的挡箭牌呢…
李玄宁发觉自己似乎陷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里,她什么也不知道,在漩涡里触不到边。
“阿弥陀佛,什么事,不能往坏处想。”李玄宁闭着眼,双手合十朝天空拜了又拜。
肩膀被突然一拍,她下意识抓住对方的手。
她感觉这手很纤细,没什么力气,看来不是坏人,李玄宁转头一看,又是一惊。
“韩姐姐!”
李玄宁看清来人,立马闭上眼睛,随之而来的是,脑壳被狠狠敲了一下。
“我从城外找你找到城内,又从城内找你找到城外,我问你今天到底遇到什么事情了?要这么躲着我!”韩徽鼓着腮帮子,平日里自若的神色早已无影无踪。
看样子,韩姐姐是真生气了…
李玄宁垂下头,她不知该怎样说这件事,嘴里支支吾吾的:“我…我…”
“算了。”一瞬间,她被韩徽紧紧抱住。
“我们的阿宁,平安就好。”和风细雨的柔声传入李玄宁的耳畔。
模糊的月光下,她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但她感到了温暖,两只手慢慢抚上韩徽的背,给对方以轻轻的回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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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通八年的四月,那是一段最黑暗的时光。
东川政变,朝廷上下所有的官员都遭到了皇帝史无前例的大洗牌。
所属韩家的官员统统遭贬,皇帝亲自下旨,削了韩风明中山郡王的爵位,将驻守定州一带的韩家军划归到河东节度使麾下。
韩家军在边关抵御着漠北,那是七世的铁血之军,划归河东节度使,该有多严重的后果,大家都知道。
但说出来的人,已被下狱。
圣人重新划归韩家军的理由,是大通五年,韩家军在幽州的一次败仗。
韩风明是韩徽的父亲,也是韩家最后的依仗,当这棵参天大树倒下,受它庇佑的小树与花儿,将会经受无穷无尽的风雨捶打。
大通八年的四月十五日。
倾盆大雨悄然降临在洛阳。
沉闷的鼓声奏彻于雨中,惊了登闻鼓院,惊了整个洛阳城。
韩徽独自在大雨里跪得笔直,双手捧着记载韩家田亩的卷轴。
“妾,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枢密使韩风明长女,韩氏韩徽,告:户部尚书李付密伪作证据,污蔑同僚之罪,文书户籍均在,请登闻院司谏府君对校,以证家兄韩颐之清白。”
韩风明没有出面,因为那时,他就入了大理寺的牢狱。
登闻鼓院第一次不受理诉告案件,国朝的宰相第一次毫无过错被下了牢狱,刻在文书里的法度顷刻之间变得荡然无存。
韩徽在雨中跪了整整一日,无功而返。
李玄宁接到韩徽时,感受到了刺骨的冰凉,雨水侵染了她的衣衫,她头一次看到,韩姐姐绝望地如同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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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玉的事情大概率与韩颐有关,因此,她必须为此,将这件事查清楚、查明白。
放在韩徽后背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
“嘭!”
远处传来一声巨响,一束亮光如飞鸟一般,迅速窜上夜空中,“唰”得一声向四方散射出明亮的烟火。
紧接着,无数亮光一起窜上空中,一朵一朵烟花接连绽放,火树银花让整个汉中成为了不夜之城。
夜空如白昼,金色的星火漫天飞舞,稍众即逝变成金色的雨散落于人间,衬的天幕耀眼、夺目生辉。
火树宵开,烟月明光两重天。
李玄宁活了数十年,从来未见过这般盛大的场面,她被美丽的烟花雨吸引,沉沦于其中的美好浪漫。
揽月阁上传来文武群臣洪亮的贺声。
“天降麒麟,佑我大岐。恭贺圣人,喜得嫡子。愿圣人福泽绵长,愿大岐国运昌隆。”
李玄宁沉沦于漫天的烟火中,意犹未尽,却听得韩徽冷嘲之声。
“烟火本是庆贺大岐诞生之不易,历朝历代,为避免铺张浪费,一年才放一次,圣人竟拿它庆贺嫡子洗三,真是荒谬得很!”
李玄宁沉默不语,文武群臣的惺惺作态,圣人的铺张浪费、自以为是,已非一两日的短暂时间。
她很庆幸,还有韩姐姐这样想的人。
若是有一天,国朝上下所有人都认为这是理所应当,该是多可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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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玄策军护送皇帝及群臣浩浩荡荡回了洛阳。
李玄宁并未随着皇帝的车驾回宫,她一个公主,进出宫闱本就不便,还是个不受宠的公主,那就更不方便了。
车驾没进城之前,她就与韩徽告别了。
韩徽要去凤州看望韩风明,临行前还不忘嘱咐她,好好待在宫里,不要到处乱跑。
反正圣人不在意她,她住的地方,一年都没几个活人来过。
她将身上的襦裙和首饰都变卖了,换了一套简便的黑色圆领袍,乌发以幞头束起,顺手买了把折扇,打起扇子来,像极了风度翩翩的小郎君。
洛阳,西市…洛水之南,隋称其为:丰都,西市之西乃通济坊,通济坊之西即为苑地。
从朱雀门向西,经延寿坊就是西市,李玄宁来宫外的时间少,一直对此抱有向往。
圣宣两朝年间,百姓刚刚恢复安居乐业的生活,来朝见天子的外邦繁多,那应该是,西市最繁华的时候了。
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笑春风,舞罗衣,君今不醉将安归。
书里说的西市,胡姬、舞者、戏子、戏曲、杂耍,那是比比皆是,遍地开花。
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还未到晚市时间,往来者如云、摩肩接踵,让宽阔的街道显得异常拥挤。
白发碧眼的外邦人众多,在这里丝毫不觉得奇怪,听说那是从大秦来的商人。
也有留着长胡子,戴着奇怪帽子,长得很好看的男子,据说那是从高丽来的外族人。
走着走着,她看到了一个戏台子,戏子们咿咿呀呀,她也听不懂。
她拉住一个路人问道:“这是唱的什么?”
那路人摆着头,还津津有味沉浸在戏里,回过神来,见着眉清目秀的小郎君,心情更是舒坦:“赵子龙啊!阿郎不知吗?这是最有名的,七进七出。”
见那白脸净角唱道:“晓谕众三军:只需活子龙,不要死赵云。”
随之,众将埋伏,红脸生角赵子龙,落陷坑内,一股溜又一跃而起,架住众将。
曹兵同上,同败下。
“剑光如霜马如飞,单骑冲开长坂围,保定怀中一幼主,将军今日显神威。”
小阿斗一睡未醒,大将军八面威风。
落幕,有戏腔唱言:“血染征袍透红甲,当阳谁敢与争锋,古来冲阵危护主,只有常山赵子龙。”
人群中纷纷响起如雷般的掌声。
见那红脸子龙一拍席案,道一声肃静,而后向台下观众拱手作揖:“诸位郎君、娘子,某有一问,这赵子龙救幼主,值还是不值呢?”
人群中有人答道:“自是不值,三岁孩童都知,刘禅昏庸无能导致国家腐败,这样的幼主,救了有何用?”
其他人纷纷附和,大声道好,站在台上的赵云也是用力鼓起掌来,又一阵喧嚣袭来,炸得李玄宁脑子快炸掉了。
“好像,也不是…”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捂着耳朵的李玄宁突然傻了眼,人人都望着她,跟看猴一样的目光,好像要把她盯穿了。
她那句话明明说的很小声啊…怎么人人都望着她啊…
方才说幼主无能的郎君,亦是怒目圆睁盯着她:“某想知道,这位小郎君的高见。”
李玄宁又一次被众多目光直视,心里也未感受到惧怕。
“诸葛亮北伐期间,刘禅治国未曾行大的差错,某记得,孙盛有言:禅虽庸主,实无桀、纣之酷,战虽屡北,未有土崩之乱,纵不能君臣固守,背城借一,自可退次东鄙以思后图。”
又是一阵寂静,台上的人猛的站起,拿起身侧的木枪砸向李玄宁。
“你敢砸我圣教的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