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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远山孤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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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长在眼,更重重,远山孤云。但望极楼高,尽日目断王孙。

—韩缜《凤箫吟·锁离愁》

“羌戎居兮,桑草落兮,民不食兮。”

“仆仆一方,沙尘叩兮,兮乐敌兮。”

“这首歌是讲什么的?”她问道躺在身旁的人,那人搂着她,全身上下都暖暖的。

“后头几句你肯定听过。”紧接着,那人闭着眼,慢慢哼唱起来。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凿井而饮,耕田而食,帝力于我何有哉…帝力于我何有哉…帝力于我何有哉。”

“这首歌盛行于凤翔,兄长为岐王时,东面直面朱温,西边又与羌戎而临,南抵川蜀,时逢大灾,又遇战乱,即是民不食兮,百姓无一餐可裹腹,击壤歌中的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变成了他们在这乱世中唯一的愿望。”

“妙妙,我曾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萌生了一个想法,待到天下安定,你我共游江河山川,揽清风明月,可惜…”

那人将她抱的紧紧的,用下颚蹭了蹭她的头发:“我还没见着这个万里山河,变成我画中的样子,我也没见着百姓…安居乐业,故日日宵衣旰食,不敢忘…少年时的初心,只求你,能原谅我吧。”

她不知怎的,莫名流下了泪水…

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坐于明堂之上,眼前是朴实却不失端庄雅致的珠帘,前头模模糊糊的,好像坐了一个人,笔挺的身板让她瞧着熟悉,那人穿着赫黄色的团龙纹云袍子,戴一顶乌纱幞头,是皇帝吗?

“太常寺、东都留台共议,为先帝上谥号,请太后、圣人从中定夺。”

许久,皇帝手中的奏折被扔在了地上,浑厚的男声响彻大殿:“景、惠、宪,这就是太常寺同留台商议的结果吗?”

他站起身来怒斥群臣:“先帝是开国之君,岂容你们这般羞辱?”

如今在洛阳的朝臣多数皆是前朝的老臣,先帝不敢徇私,除了几位开国功臣,岐王府旧臣亦是少数。

一个身穿紫色官袍的人站了出来,举着朝笏向皇帝行礼:“臣与留台定此谥号,均有缘由禀呈圣人。”

“其一,先帝虽为开国之君,创下不世之基业,但身为女子,若非乱世,登九五之位,本是有悖于人伦。”

“其二,先帝数年用兵,至四海民不聊生,为过也。”

“你放肆!”皇帝勃然大怒,将桌上的玺印连同奏折都扔到殿上,“乱世不用兵,你告诉我,怎么一统?照你这么讲,秦朝嬴政,西汉刘邦,东汉刘秀,隋朝杨坚,前朝高祖太宗,全该是那穷兵黩武之人?”

“那请问于圣人,这是不是事实?”

皇帝没有反驳,瘫坐在椅子上,只是不停地摇头叹息。

太常寺卿见着皇帝不语,遂继续不依不挠道:“其三,先帝身为女子,公然娶女子为妻,已是滑天下之大稽,又以暴制官、压民,另著作郎叙假史,此为前古未有的大罪。”

“你!”皇帝此时已是怒火中烧,袖袍举起,欲唤禁军卫士。

她在珠帘后面坐着,听到这些话却很平静,也没有流泪:“皇帝,待他说完。”

平淡的声音带着不怒自威,叫太常寺卿一惊,他默默低下头,擦了擦脸上的汗:“其四,先帝欺瞒天下,承前朝昭宗受封岐王之位,非前朝正统,亦非当朝正统。”

“综上四罪均是事实,臣等顾及先帝功绩,又归还正统大位于圣人,故功过相抵,而拟景、惠、宪三字于平谥之意,请太后、圣人从中定夺。”

“臣等附议。”朝臣洪亮的声音引得她注意,珠帘挡着,她看不清楚这些人的脸。

她挥袖起身,直接掀开珠帘,身后宫婢为她拖起衣裙,紧随其后。

眸子里满是森寒之感,盯着群臣百官,太常寺卿不寒而栗,哆哆嗦嗦地退到了群臣中。

“呵。”她见着紫袍躬身不敢抬头,不由冷笑一声,“吾还以为你们有多大点本事,先帝娶吾是大罪,那卿等是不是要吾就殿自裁,以谢你们的人伦礼法啊?”

“臣不敢。”太常寺卿扑通一跪,面色苍白,似是下一刻就要晕在大殿上一样。

开国功臣多是武将,她明白这并非简单的谥号之争,而是新旧两派之争,太常寺卿代表的一众前朝文官势力,如今赤裸裸的挑衅亦是对岐王府旧臣的挑衅。

既如此,那就定要一争到底。

“这三个字,除非吾死了,否则你们一个也别想给先帝。”

宣武一年春,东都留台、太常寺、宗正寺上下所有官员,包括翰林的些许官员跪于明堂之外,请皇帝定夺圣成女帝的谥号。

这一跪竟是七日,朝野至民间震惊,大朝无法举行,二省乱成了一锅粥,遂上奏请皇帝应太常寺之请,定夺谥号。

“他们爱跪就跪着,难道没了一个留台,韩相公就无法让二省继续了?”

直到第九日,有人死谏,明堂前见了血,皇帝才生动摇之心。

皇帝来了她这儿,在紧闭的殿门前跪下来,磕着响头,一声又一声,亦是重重地敲在了她的心头之上。

她终是不忍心,打开了殿门,见到久违的阳光,看着一个个熟悉的人。

岐王府旧臣见她日渐消瘦,都忍不住泣下沾襟。

“我等随先帝南征北战,阴谋诡计我等都可破,唯独这腐儒之阳谋,我等破不了,请岐王妃原谅我等…”

他们叫的并非太后,而是岐王妃…

罢了…她不坚持了…她将皇帝扶起,用帕子擦拭着皇帝额头上流下的鲜血。

皇帝咬着牙,忍着痛,一声不吭,待到太医为他包扎后,他望向站着的叔伯,突然朝她跪下说道:“您放心,我一定会给姑母一个交代,会给我们岐王府一个交代,自今日起,我再非阿曮,只是李翊。”

她受不了皇帝的自责,不想看到曾经的朋友经历唾骂,文人阳谋狡诈,不需数日,这件事被添油加醋得天下尽知,她亦不想看岐王府旧臣受千夫所指。

她只能站在明堂的阶梯上,俯视跪着的朝臣,以上位者的姿态进行最后的妥协。

她拿着笔,在三个字之间反反复复犹豫了好久,最终圈出了一个“宪”字。

“在你们眼里,她是女子,便犯了大罪,可于我而言,她只是我最爱的人。”

“她是我,一直在等的人…”

她转过身去,任由那无声的唾骂淹没她于明堂,一边是亲人朋友和王府旧臣,一边是天下大势和皇帝的未来。

或许从这一刻开始,她存了死心,又或许从这一刻开始,她有了活着的念想,阿曮是个聪明的孩子,她去教他,给他时间,他便能学会如何治理朝堂,为今日的事,一雪前耻。

她知道,那人不在意后人如何评价她,但她在意,她视若珍宝的岐王殿下,容不得任何人污蔑。

残梦忽然消散,崔妙颖觉着这个梦好像做了数月,睁眼一看,却是才刚刚白天,昨日下了雨,夜半雨停了,但今日仍旧乌云密布,仿佛还会有一场大雨。

奇怪的是,她明明来了月事,昨日在船上疼得不行,今天却是好了些许,小腿那处被划破的伤口也没什么感觉了,倒有些冰凉的触感。

她挽起衣裤,发现那处伤口被包扎了一番,黑色的布料…她看了,轻轻一笑,不是李玄宁,还能是谁?

“醒了?”李玄宁拿着一根木枝,枝杆上串的是香香的烤鱼,她将烤鱼递给崔妙颖,随口道了一句,“吃吧。”

崔妙颖见着远处堆着的木炭,眼神里充满了疑惑:“为什么要弄这么远?”

沙哑的声音出口,她吞了口唾沫,嗓子已经干得快发不出声来了。

李玄宁嘟着嘴道:“怕太香了,你一醒就会跟我抢,之前又不是没有过。”

小心眼且记仇的人一边说着崔妙颖的坏话,一边又朝她递了一壶水:“这是我昨日来救你前灌的,估计不热了,你润润嗓子好了。”

崔妙颖接过水壶,毫不犹豫地饮下。

李玄宁见着她渴得把一壶水喝完了,不由吐槽:“也不怕我下毒毒死你。”

“嗯…”崔妙颖配合着她,点了点头打趣道,“李府君不仅没有毒死妾,反而还救了妾,那妾应该,以身相许喽…”

“你…”李玄宁无奈,随后坐在崔妙颖旁边同她解释,“我不过是看山中有鬼针草,我也受了伤,这才顺便给你包扎一下,崔娘子可不要自作多情哦…”

“嗯,好好好我知道啦,顺便…”崔妙颖突然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可你没有受伤,不是吗?”

李玄宁小心翼翼地问道:“你怎么知道?”

“昨日,你可是抱了我一夜的…”

湖波涌上湖心岛,黄褐色的土地时而出现时而被淹没,远处的小山被朦朦胧胧的雾遮住,像是穿了白纱裙,那云似乎与带了薄雾的山融为了天地中的一体。

此刻,云非孤云,山非远山。

茫茫混沌里,她们似乎找到了独属于自己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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