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季臣诗序》:“国破家亡,年衰岁暮,束缊举火,轹釜待炊,季臣意殊安之。”
………………………
棺木却非楠木而制,所用的材料普通,也没有匆忙打造的痕迹留下。
它的四角打了钉子,王棱清接过侍从递上来的刨子,费了些许力气便打开了棺木。
一股腐气扑面而来,阴凉潮湿的水汽涌上空中,慢慢消散开来,众人用手轻轻挥去气味,当气味散去,步入眼帘的是渗人的尸体。
尸身腐烂严重,看来是找不出关键的东西了,唯有一件紫色的官袍,完好无损。
李玄宁和崔妙颖一左一右,不约而同一道俯下身,探查尸体情况。
“哎!”王棱清见状倒吸一口凉气,心里颤得慌,不知道先去拉哪一个,万一这棺木中藏了机关、毒针什么的,她们得一起完了。
崔妙颖率先提出疑问:“为何衣物完好无损?”
李玄宁心里亦有疑问,这岩洞潮湿,又碰上了雨天,夏日蚊虫繁多,野外更甚,一件衣物放在洞里,就算不沾染蚊虫,也得受潮,可现在却通体干燥,丝毫没有受到外界影响。
定是用了特殊的方法驱虫防潮,会是什么呢?李玄宁将鼻子凑近了些,脸都快和尸体贴上了,她仔细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辛辣味入鼻腔,弄得她始料未及,鼻腔一涩,赶紧抬头,向无人的方向打了个喷嚏。
缓了缓,她对崔妙颖说:“兰草、芸香草,带着花椒味,既可防虫又可防湿。”
崔妙颖点头,接着道:“他这是料到自己会死了。”
“在衣服上弄这些东西。”李玄宁单手摩挲着下巴,思考了片刻,同崔妙颖对上了眼神,
都想到了一件事。
汉中南湖事发,她们就是在崔玉的官服里面,找到了一些东西。
“定是他衣物里有重要的东西必须保留。”
崔妙颖眼神凝重:“脱衣服。”说罢,二人便又开始行动起来,一人欲去扶尸体,一人欲去拉尸体身上的官服,两人配合默契,仿佛是共事多年的同僚。
“哎哎!”王棱清吓出一身冷汗,赶忙去制止他们,“我说两个祖宗,这种事就不要亲力亲为啦。”
两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没好气得一道瞪了王棱清一眼。王棱清无奈,令身后随从上前,将那已腐烂的尸身小心翼翼搬出来,褪下衣物,放在地上平摊开来。
李玄宁朝崔妙颖点头,示意她来,便蹲下身子,自上而下开始搜检,在白罗以下的领部处,摸到了古怪,此处凸起。
李玄宁并没有直接撕扯拿出里面的东西,而是站起身向众人解释:“布料是苏州锦所制,坚固耐磨,我怕撕不开。”
“那便带回江州锦院处理。”王棱清明白李玄宁的意思,若在这么多人面前看李思密留下的东西,难免会出现泄密的情况,他将自己的外袍脱下,罩在尸体上,随从将尸身放了回去,重新盖上棺盖,钉上钉子。
他对黎家两个郎君拱手行礼:“此事已了,辛苦二位了。”
黎二郎欣喜,嘴角扬起谦恭的笑容:“不辛苦,能为各位官人做事,是某的荣幸。”
王棱清收起道谢的姿态,眼中剩下警告的意味:“还望二位莫要声张此事,若是二位管不住嘴,那我也可能管不住二位的命。”
“唉唉,这个自然知晓。”黎二郎赶忙躬身笑着应和。
待到他们转身回了舱内,黎八郎露出一丝诡异的冷笑,他缓缓弯下腰,朝众人的背影行了一礼,嘴里喃喃自语,说着僰人的古语。
“匪鹑匪鸢,翰飞戾天,愿鸢鸟醜护您长安。”
“八郎。”黎二郎轻斥了他一声,“这话可不能瞎说。”
黎八郎抬起头,眉毛轻扬,充斥着妖异,未梳起的头发肆意而飘,掩映着他唇边的笑。
“二哥哥,我可不是瞎说,难道你不想…”他整个人凑到黎二郎身上,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一句话。
…………………………
船调转了方向。
见朗朗明日,遥望东面庐山,晨间云雾缭绕,现下愈发清晰明了,山间寂静时有清脆的鸟鸣,鄱阳湖浩浩荡荡,顿感日月山川,天高地迥,爽籁发而清风生,悬棺葬群,古朴神秘,虽雁阵惊寒,但又让人不由想到了第一次看到时,那卧看满天云不动的渔歌唱晚。
李玄宁坐在窗边,见湖水往身后倒退,群鸟盘桓在湖面上,一圈又一圈地飞,循环往复,好像从未停止。
此景虽美,但她只觉得诡异。
崔妙颖走到她身边,随意拿了一把小凳子就坐下:“明日你陪我去一趟庐山。”
“嗯。”她点头应下。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李玄宁侧身望着她,崔娘子配上白色的衣裙,唇角没了方才的冷气,转而代替的是一股柔和的微笑,从里到外都散发着温柔,她伸出葱白的指尖,轻轻点了点李玄宁的手心。
李玄宁感到手心有一阵柔软的触感,冰冰凉凉的,又痒痒的,她不禁羞红了脸,别过头去,试图将注意力挪到窗外的景色。
忽然,耳边又涌来一股温热,软糯的声音叫她的心酥了一半。
“怎么,府君还在生妾的气呀?”
李玄宁余光见着那双手就要凑过来圈住她的脖子,正欲往右侧一躲。
此时,舱门被推开,李玄宁一愣,王棱清拿着那件袍子进来:“你们后面有什么…”
崔妙颖的双手圈住了李玄宁的脖颈,李府君的脸通红,像是发烧了。
“打算…”王棱清的表情变得很奇怪,他觉着自己的脸上闪过了五彩斑斓的颜色。
“打扰了。”他后退几步,快速把门关好。
过了一会儿,他又打开门,环视了一圈周围,见着没人,才小声对她们说了一句。
“你们要是那个那个…记得小点声,还有,一定要把门锁好,别让人发现了。”
“砰”一声,门又被关上了。
李玄宁见崔妙颖分神,把脖子一缩,赶忙钻了出来:“我…我没怪你,我…我…我…”
她磕磕巴巴地说不上话,无奈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崔妙颖见着好笑,觉得李玄宁软乎乎的,可爱极了,伸手去揉了揉她的脑袋,柔声安慰道:“我知道啦,我怕你怪我。”
“我不会怪你的。”李玄宁迎上她的目光,只觉得这眼睛里的柔和快渗出来了,“我知道 ,你是为了我好。”
“嗯。”崔娘子点了点头,露出甜甜的笑容,她举起右手,作了个发誓的姿态。
“嗯…那我以后,也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对你发脾气了。”
“也不用。”李玄宁放下她的手,朝她解释,“这段时间,接二连三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们都需要缓一缓,有些不开心的情绪嘛,也是很正常的,你无需自责。”
李玄宁说着这话,脑子里却在想,方才王棱清说的“那个那个”是什么意思…据他所说,那个那个,还需要发出声音,这又是为什么?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哦,对了。”
崔妙颖的声音唤回了她游离天外的思绪。
“我说,明日要去庐山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
“可以。”李玄宁点头,又问她,“不让王棱清跟着一起去吗?”
“他是洛阳来的宣抚使,依照制度,宣抚使走到哪,一举一动必须有当地的随行官员进行记录,上呈地方府作为存录,将来洛阳派人来督查地方,也好有个解释。”
“我懂,兴师动众还有可能引出一些不该出现的人,但是就我们俩个人…”李玄宁接着问道,“秋山和肃事去吗?”
“不带。”崔妙颖一口否决,“那两个随行的婢子,虽是跟了我多年,但我也不放心,秋山在外人面前虽冷,但性格天真活泼,我怕她一时管不住自己…而且,自从我被绑走回来,就总感觉肃事怪怪的。”
“哪里怪?”李玄宁也有感觉,她之前见到的肃事才是在外人面前活泼的那个,但崔妙颖回来后,肃事就变得异常冷淡,无论是面对外人还是她家娘子。
崔妙颖摇了摇头:“我也说不上哪里奇怪,她最近像藏了心事一样,总是闷闷的,我问过她,她只说是被那晚吓到了。”
“唉…就当是我多想了吧。”
李玄宁复而看向窗外深思,她以前听说过,一个人经历了大的变故,性格方面是会发生变化,这么说,其实也说得过去。
但愿是她们多想了。
…………………………
回到江州府,李玄宁忙前忙后,又做了一大桌精致的菜肴。
“今日又有什么好吃的?”
傍晚,两人屏退了侍从和婢子,点了些许烛火,开着窗,赏着月。
“明日要去庐山,当然得吃点好的补补。”
李玄宁没有像昨日一样,先让崔妙颖品尝,而是拿了一碗先给自己,打开眼前的碗盖,红艳艳的冰沙步入眼帘。
“西瓜酥山。”李玄宁朝她眨了眨眼,狡黠的笑像只狐狸,“你不能吃,那么只好,我替你吃了。”
“嗯…”她尝了一口,颇为满意,“将西瓜的果肉捣碎,加水后放入冰窖里,等上片刻,打成刨冰装盘,倒入米酒,香甜解热啊。”
崔妙颖无奈瘪嘴:“有我吃的吗?”
“自然有,你打开看看。”
精致小巧的荷花酥。
酥脆金黄的光明虾炙。
白嫩嫩的蒸软羊。
一道汤浴绣丸,喷香的鸡汤里头有一个丸子,李玄宁道其材料兼有鸡肉、鱼肉、青豆,制作食材和过程几乎复刻了烧尾宴的流程。
还外加一碗解热的槐叶冷淘,面软而不糊,冷却味好。
“蜡面茶,我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终于在南边的市集上找到了。”李玄宁端起茶壶,给她的茶盏里倒上了热腾腾的茶。
“你还懂茶?”崔妙颖惊讶。
“自然。”李玄宁得意,嘴角都扬到天上去了,“懂吃的人如果不懂茶,那才真是可惜了,建州的精品,尝尝?”
叶蒸熟后保持绿色,茶面色泽光莹,饮用时碾碎、烹煮,茶汤如乳泛汤面,似熔蜡,故而得名蜡面。
如那些文人墨客一般,崔妙颖闭上眼睛细细品尝,茶水温软,粘稠如丝却不腻人,与寻常喝的口感大不相同,过了一会儿,嘴里仍留茶香的余味,她发出一声赞叹道:“好茶。”
“蜡面一般在制作时,加入龙脑香,麝香等香料佐之,晚铛宜煮北山泉,乃是茶间一绝唱。”
崔妙颖点头赞到:“就是不知与西湖龙井比起来如何…”
“嗯…龙井是贡茶,深受圣人喜爱,我也有幸尝过一回,但是呢…”
李玄宁未说完的话悄悄勾起了崔妙颖的好奇心,她接着问道:“但是什么?”
“这蜡面茶,圣人尝不到的。”
“为什么?”
“大内的茶博士不会学习,他们不会做,建州的茶叶,因为茶税的问题,也不受商贩喜爱,不出名,就没人知道,算起来整个洛阳城,估计就我学会了。”
李玄宁脸上满满的得意和骄傲,像个孩子一般,等待着大人夸奖。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在书上看到,前朝人倒是颇爱喝,便央着兄长去买了建州茶,自己慢慢用书上记载的方法学会了。”
“哎…”李玄宁突然想到王棱清应该马上从锦院那边回来了,“不说这个了,赶紧吃些东西,我们待会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