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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楚歌四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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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李白《拟恨赋》:“若乃项王虎斗,白日争辉。拔山力尽,盖世心违。闻楚歌之四合,知汉卒之重围。”

………………………

五日后

临安,慈恩寺

“三郎今日该回了,怎么还没消息?”

“回国公,可能快了吧。”

慈恩寺高处,站在窗边眺望远方,见晴空万里,鹤飞云天,鸣声清脆,盘旋回往于空中成团,反反复复,室内鸭炉肃然,燃着焚香,墙上挂着朴实的字画,诉文雅之义。

可细看字画,运笔和描摹手法生疏,却并非大家之作,反倒像是出自初学的孩子。

见侍从盯着画作默而不语,赵国公也不恼,抚了抚胡须,笑着问道:“怎么?阿乘,可是看出些名堂了?”

浑厚的声音传来,丝毫没了之前在魏国公主面前的病态。

被唤作“阿乘”的侍从回过神,不慌不忙拱手道:“我观这画线条单一,笔力不足,起笔与落笔之间,有犹豫不定,但画上人物形色皆栩栩如生,不似画者空想出来的,倒想是看着实景画出来的,而画中的所有百姓,又构成了两个字。”

“哦?”赵国公的笑容就如砖石落入了池塘,随着嘴角荡漾开来,涟漪四起成了圈,满脸的皱纹,更显得和善了些。

“两个什么字?”

阿乘慢慢摸着画作轮廓,不卑不亢道:“似是,天下二字。”

“不错,正是天下二字。”

“这是…三郎的画?”

“不是…”赵国公侧过身来看着这幅画,耷拉着的眼皮抬起,眼中起了一丝眷恋,像是看到了往昔可贵的岁月。

“是二娘的画…”赵国公叹息道。

“二娘虽是女儿家,但天资聪颖,甚至远在三郎之上,可惜天妒英才,她早早的就离我而去了,我昔日辞官时犹豫不定,是二娘留下的这幅画点醒了我,我拒绝随国公转而应下了魏国殿下所求,也是因为这幅画…”

“阿乘,你…懂了吗?”

阿乘认真端详着这幅画作:“那属下就妄自猜测一番,二娘想表达的意思,应该是…”

“百姓,即天下。”

赵国公点头,赞赏道:“你也是个聪明孩子,不错,百姓即天下,二娘彼时虽小,却懂了我这个老东西一辈子都悟不出的道理。”

“自先祖传下的是兵家诡道,治世儒道,这些都不足以令我守住天下百姓,既然守不住天下百姓,那就守好这临安一方的百姓,我求的不是一个不慕功名的虚荣之称,而是一座生生不息的临安城,如此而已。”

“国公大义,阿乘敬佩。”

赵国公摆手笑了笑:“我若大义,之前便不会应下随国公之请,做这么一个局了,不过些许执念,还是没学会放下罢了。”

二人交谈之际,远处驶来一匹骏马,由远及近,马儿驰骋的踏蹄声愈发清晰沉重,来人的面容也逐渐清晰。

阿乘的眼睛尖,先看到了来人,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怎么不是三郎?”

来人是王祁渊的贴身侍从阿琳,他匆忙赶回,带了封信给赵国公。

望祖父见字如三郎亲至,展信舒颜,三郎既成祖父之托,当早还临安,但心中有一事迟迟,不敢归家,见江州士民受灾,子无所依,年长者无所养,鳏寡孤独皆饿死无日矣,又念祖父之教,所谓仁心无敌,三郎乃欲留尽其力以助之,期祖父体谅,三郎敬上。

“好啊…”赵国公不由爽朗一笑。

“三郎终是不止于着眼书里的东西了,他学会看这世间的万物了。”赵国公欣慰道,又拄着拐杖,上前扶起阿琳。

“你和阿乘,再带上几人,托十车国公府的备粮,送去江州,一路上若是遇到受灾严重的地方,就分些当地的百姓。”

阿乘掐指头算了算,犹豫道:“若运十车粮食,那剩下的备粮就没有多少了。”

“普通人尚且为明日能否裹腹而担心,我们这有备粮,又担心什么呢?去吧去吧。”

赵国公挥着手让他们回去准备,另一只手正摩挲着信上的四个字—

“仁心无敌”

“到头来,我这老东西竟不如这些小辈。”

………………………

五日前

庐山,康王谷

今人不知古时景,今景曾经阅古人。

越过古圣先贤走过的山川,倾听千年不息的潺潺流水,树影摇曳,一明一暗交杂,展现经岁月沉淀的静谧。

长阶尽望,转身回望,是迎面而来的清风,亦是目之所及的好风光,屋舍俨然,村民悠然,老人打着扇子,在凉椅上闭目养神,山间蝉鸣不止,一起一伏,驱散了夏日的燥热。

终是攀到了山腰上,李玄宁扶着自己的腰,不由长吁短叹。

“累死我了,这台阶是又长又陡,真是太难走了。”她不断摆头叹气,用衣袖擦拭着面上豆大的汗珠。

“走这么点路就受不了了?”崔妙颖调笑道,“你行不行啊?”

说是那么说,就像有的人心软嘴硬,崔娘子从袖口中拿出自己的帕子,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着汗水。

那一股栀香猛然沁入心脾,李玄宁觉着好闻得很,便多吸了一会,头晕乎乎的,好像看见了几颗星星围着她打转。

直到脑子被面前人一拍,她才豁然醒来。

“回神了,我们到了。”

见李玄宁乖巧地应了一声,崔妙颖才放下心来,她还以为阿宁这是被吸了魂,方才眼中的灵气刹那间就消失了。

周娘子住的地方应该就是这儿。

竹木结构的柸房,呈四围状,周遭种着几棵树,吊着的枝条都伸到院子里头了,门上贴着的还是春联,写着“八方来财”四个字,旁边的财神爷已然少了半截,像是很久没换了。

崔妙颖上前用食指摸了摸,一层灰覆着,她拍了拍手道:“周家人,应该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她们跟上了吗?”李玄宁将手搭在腰刀上,神色警惕看着周围。

“放心,在后头。”崔妙颖小声道。

李玄宁点头,二人蹑手蹑脚一起上前,崔妙颖站在旁边,李玄宁轻轻敲了敲门:“周娘子,周娘子在吗?”

里头许久都没有回应,轻风拂过树梢,发出‘唰唰’声响。

崔妙颖朝她点头,李玄宁会意,在推开门的一瞬间,左手拔出腰刀,在胸前转了一圈,回到右手,四指齐握,大拇指紧紧抵在剑柄处。

步入眼帘的是数层枯落的枝叶,庭院中的石座和石桌也铺上了枯叶,一步一踩即是清脆的枝叶断裂之声,走了三步后,中院的门突然被打开。

“哐!”

一具骇人的尸体从高处落下来,尸体头部朝下,眼睛还未闭上,直勾勾瞪着她们,她面容惊恐,像是看到了可怕的事情。

尸体身子穿着白色的衣裙倒挂在墙杆上,一条条白色的布被风吹起,飘在房中,地上的草席遍布血迹已然呈红黑色。

“是周娘子!”崔妙颖大惊,顾不得危险,赶忙小跑上前。

身后的门被关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李玄宁意识到危险,将腰刀转了个方向抵在身后,去追崔妙颖。

她还未揽住崔妙颖,便发觉旁侧涌出一阵白色的烟雾,烟雾被吸入鼻腔。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前方的人随同房屋一起扭曲,扭曲得不像这个世界的东西,此时心跳得很明显,起伏、搏动,一下又一下,一强一弱循环交替,双腿像是被蛇缠住了,软绵绵的,骨头都被融化了,瘫倒在地上。

急促的呼吸伴着破碎的脉搏跳动声,她丢下刀,伸出手拼命地想去抓住前方的人,可黑夜蔓延到了脚下,她强烈地想要挣脱,却来不及,挣脱不了,黑夜从上方快速扩散开来,那人的背影被遮挡。

李玄宁在心里发出了绝望的嘶吼声,然后缓缓倒下。

……………………

又是一阵白茫茫的雾气。

李玄宁惊醒,发觉自己躺在床上,她整个人热得很,像是发烧了一样。

她正欲坐起来,却发现有人压在了她身上,那人缓缓俯下身子,闭着眼,捧着李玄宁的脸,嗅了嗅她的发丝。

“阿宁…”

这熟悉的声音中包含着眷恋与柔情,李玄宁一下就听出了是谁…

“崔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阿宁…”那人轻咬着李玄宁的耳垂,再抬头时,见她嘴边留下丝丝银线,眼前人话中的娇嗔带着魅惑,惹人怜爱。

“帮帮我嘛…”

她抓着李玄宁的手,李玄宁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也没有反抗,只见自己的手从脸,摸到了更下面的地方。

快到那片柔软之处,李玄宁一下子把手缩回来,猛地扇了自己几巴掌。

‘怎么还不醒来!’她懊恼地摆了摆头。

“府君,莫要打自己,妾心疼。”

微凉的唇瓣越来越近,她被突如其来地揽住腰,见着那诱人的红唇快要贴上,李玄宁赶忙把头扭到一边,那唇印落在了她左侧的脸上。

“妾是自愿的…”

李玄宁坐起来,眼神中透出一丝凶狠,她掐着面前人的脖颈:“呵,自愿,她从来不会轻贱自己,也会尊重我的想法,而你,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你是假的,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了。”

这人同崔娘子的相貌一模一样,但形神差了太多,更何况是骨子里对他人的尊重。

面前的假崔妙颖站起身,理了理衣袖。

方才的妩媚全无,像是换了一个人,她两手交叉在腹部,一头黑色的乌发垂落在肩膀后,眼中透着深邃的智慧,含着无尽的温情,仿佛能洞悉世事人心,一举一动皆透着优雅大方,望向李玄宁时,眼波流转,欣慰地笑了。

“小友,时隔多日我们又见面了。”她的声音柔和而动听,像良药般,能治愈受到的创伤,也能沁润心灵。

“你?”李玄宁有些迟疑,这个和崔娘子相似的人,她见过的,唯有那人…

她试探性问了一句:“您是,圣成明德皇后殿下?”

“不过只是一缕残魂了。”

“您为何,频繁入我梦中?”看到她面上浮现的沧桑,李玄宁眼睛不由发酸,终是问出了困扰她多时的问题。

“大千世界,万法归宗,我们这一代人平定了天下,于生死已然看开,但看不开的,是自己离去,让身边人伤心伤神…”

“陛下崩逝前,不忍我一人独留于世,便请国师为她做法,留一魄于天地,随行于我,可这代价太大,致使她死前口不能言,唯有不断地流泪,她想告诉我,她不会离开。”

“所以…”李玄宁愣神,她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圣成皇帝的一魄就是我吗?”

“呵…”她笑了笑,“我也没有搞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道法千万,可能只有当年的国师才知晓吧…”

“那您入我梦中,又是为何?”

“你是她,又不是她,我的残魂是我的执念,她还不放下,想守着你,也想守着那个小娘子。”

面前人一笑,柔情如清水快要溢出:“如今你遇险,我的残魂正好附在你身上,恰好替你挡了一劫,快要散啦…”

“什么遇险?”李玄宁一怔,她不知为何心头感到一阵疼痛,“您,要走了吗?”

“要走啦,你终归不是她,这一切,该散了。”那人抬头,话语间就像一位长辈,慈祥的面庞让李玄宁感到十分亲切。

“对了,你若是之后去到一些地方,想起了一些不好、难受的事情,千万别怨她,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太爱我了…”

李玄宁点头答应:“我不会的,您放心。”

“若是她,可不会有那个制止力推开我的…”她嘀嘀咕咕了一阵子,又想起了一些事情,想说出来,又怎么都说不出来,千言万语化成了一句话。

“照顾好那个小娘子…”

忽然,面前的人消失了,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便无影无踪。

李玄宁想伸手去抓,却只剩一片白雾,这便是花非花雾非雾吗?

当白雾散开,李玄宁恍然转醒,一张可怖的面容出现在她眼前,她习惯性想拿腰间挂着的腰刀,却扑了个空。

她的四肢被木绳捆住,一动不能动。

站在她身边的人,她见过,是黎八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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