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渊的父亲成年后没有什么稳定的工作，社会上大部分beta都是这样。所以杭凌经常换着活干，工地上有活就去工地上干几天；餐厅后厨有时候很忙，杭凌就去搭把手；实在没有活干，杭凌就去送外卖。

当然，杭凌干的最多的活就是帮小梅运货。每次搬书时看见小梅，杭凌总会嬉皮笑脸，好像自己一点也不累。偶尔杭凌搬完书后，还会给小梅展示展示他的肱二头肌，却常常招来小梅的白眼。

夫妻俩挣的钱虽然不多，但足以让一家子吃饱穿暖。

因此，小渊的生活过得还算无忧无虑。

附近有座山，放学后，小渊总是会和几个小朋友去山里玩上几个小时。

爬树，摘花，捡点小玩意。小渊和那些杂七杂八的同学们像是从村里来的强盗，走到哪，抢到哪。

就像上次，杭渊他们找到了一小片三叶草。杭渊一个个翻找，硬是要找一片四叶草出来。到最后，这小屁孩一个四叶草的影子都没看见。杭渊恼羞成怒，就把这一片小草全拔掉了，那可真就是活土匪。

学校很少布置作业，但是杭渊喜欢在晚上饭后，吵吵嚷嚷地让母亲带他去书店看书。

小渊很可爱，撒娇的时候脸上笑意十分明显，脸颊两侧还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小梅见不得这种撒娇，饭后总是带他去书店转上一圈。

与小梅不同，小渊很喜欢看偏自然科学的书。什么《小枫带你快乐学数学》，或是什么《小学生的百科全书》。帝国没有高中，一般的beta和omega上到十五岁基本上就不再读书了。

若想要更进一步，那么就得参加相应学校的招生考试。小渊从小就想去其他城市看看，恰巧小渊对理科也很感兴趣，于是便生起了深造的心思。

再长大几岁，杭渊也不去山上了。放学回来就是对着各类书啃，直到小梅催他回家。

“小渊，咱知道你很爱学习，但也不能天天只对着书看啊。”

小梅揉了揉他的脑袋，吓唬了一下杭渊，

“你再这样下去，估计之后迟早得秃头。”

有的时候，杭渊也会出门走走，按他父亲的话来说，就是得找那个叫小全的卖花姑娘培养一下感情。

小全是个可爱的beta姑娘。杭渊也不经常来花店，偶尔路过，便进门看看。

“渊哥，又来了啊。”

姑娘笑得很甜，和店里的花儿一样好看。

“来看看你。店子最近生意咋样？”

“挺好的啊。渊哥你看，你一来，这店子里的花儿全开了。”

姑娘笑嘻嘻地回答道，随后，抄起了手边的花束，递给杭渊。

“渊哥，这是满天星。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杭渊看着手中的花束：粉色的花团相互簇拥着，淡紫色胶纸围着这些花绕了一圈，花束下系了一根同色系的丝带。

“渊哥，这是我的一些心意。咱们认识了这么久，你可不能不收啊？”

“那当然，以后我缺花，铁定从你这儿来进货。”

杭渊笑了笑，用没有捧花的那只手拍了拍小全的肩膀。

不久之后，杭渊看着桌旁枯死的花束，才知道，粉色满天星的寿命很短。

再然后，杭渊无意间翻起母亲读过的小说，小说里面提了一句：

“粉色满天星的花语是，‘青春时期青涩的爱，永远不可或缺的配角，甘做配角的爱。'”

而这份爱，凋零在了满天星的花期之时。

杭渊十四岁那年，帝国开战；十五岁那年，杭渊如愿以偿地考入了隔壁B市的学校。

拿着录取通知书那天，杭渊兴高采烈地回到家中，准备和父母报报喜，不料却看见了几名alpha站在家门口。

alpha向来是不愿意来这种城市郊区的，杭渊长这么大以来，就没见过几次alpha。但alpha并不难分辨，他们长的一个比一个壮实，后脖颈上也贴着抑制贴。

一名alpha站在门口，对着同样站在门口的小梅说道：

“帝国有令，十五岁以上的适龄beta需要应征。”

杭渊一字不落地听进去了，连忙冲进家找父亲。随后，杭渊就看见杭凌被一名alpha军人押送了出来。

“好孩子，没事的，爸爸去去就回。”

杭凌早已经脱去了他青年时候的锐气，现在的他，倒是更像个慈眉善目的父亲。

“小孩子，你几岁了啊？”

那名alpha转过头来，看了看杭渊，又看了看他手里的录取通知书。

“考上大学了，不错啊小伙子！上面有说法，学生一律不应征，真是个运气好的。”

说完，拍了拍杭渊。

杭渊握紧了父亲的手，声音微微颤抖地说：

“爸，等我，等到我出人头地那天，我带你回来享福”。

杭凌抱紧了杭渊。两人都没有说话。一段时间后，那个alpha走了过来，拉了拉杭凌的身子，强行带走了杭凌。

杭渊连忙追了出去，但是被几名alpha拦了下来。杭渊朝着父亲的方向，撕喊着：

“爸，等我！一定要等我啊！”

不知道是什么模糊了杭渊的眼睛。温暖的、苦涩的液体划过杭渊的脸颊，流淌着，在下颚汇聚成河流。一滴一滴地砸在青石板地面上。杭渊隐隐有预感，他父亲，应该是回不来了。

不久后杭渊发现，被军方带走的不仅仅是他的父亲。换句话说，这个片区的所有适龄beta都被强制征兵了。

想问怎么发现的？因为第二天杭渊走进那家花店时，他并没有听见小全熟悉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死一样的寂静。

花店里面的花似乎是有段时间没人浇水，有一部分已经枯萎，凋零了。往窗外看去，这个片区，似乎变成了一个鬼城。

从杭凌走的那天开始，小梅的精神状态就越来越不稳定。小梅像着了魔似的，天天往山里面赶，沾了一身的泥，然后每天带着不同的物件往家中送。

“凌哥，兰花很好看，很香。‘兰生幽谷无人识，客种东轩遗我香。'我眼光很不错的，等你回来我和你一起再闻闻。”

“凌哥，槐花炒鸡蛋很好吃。只是现在没有槐花了，等你下次回来，拿新鲜的现炒。我厨艺进展了很多，保证能把你喂得饱饱的。”

“凌哥，我虽然吃不惯折耳根。但是你看，小渊随你，他很爱吃。等你回来，我给你表演一个吃折耳根。”

“凌哥，这根红绸很好看，很配你，等你回来，我给你系上。”

......

杭渊一直都视自己母亲是书香世家的千金。这几天，母亲却像个山野村妇一样，书店也不开了，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往山里跑，傍晚又匆匆忙忙地赶回家。

有时候连午饭都顾不上吃。杭渊没有办法，每天清早给母亲做好饭，再给她很多零食，让她边走边吃。自己则坐在书店里面，应对顾客。

“他们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凌哥，你知道的，他们都嫌弃你没有正事干，我不嫌弃你，我不嫌弃你...凌哥，你是在开玩笑对吗？凌哥，你啥时候回来，我再也不骂你了，再也不给你翻白眼了...凌哥，凌...”

某个夜晚，杭渊听见了一夜未眠的小梅的抽泣。表面上强大的母亲，却只能在自己儿子睡着的时候偷偷落泪。杭渊也不愿意打扰母亲，装作自己睡着了。

一个月后，帝国派人来杭渊家，带走了小梅。他们给杭渊的解释是：

“没有被标记的适龄omega是稀缺资源，按照上面的规定，需要分配给没有结婚的alpha。”

随后，又顿了顿。

“她生了孩子也不要紧，只要没有被永久标记就行。”

“为什么啊？我母亲不是结婚了吗？”

“哦对了，忘记通知你了，你父亲在战争中的表现很英勇，我们会为你的父亲立...”

“滚，滚出去，快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杭渊撕心裂肺的喊着，顺手抄起手边的扫帚，一打一个准，把那些alpha赶出了家门。

晚上，小梅来到了家中，和杭渊做最后的道别。小梅带着一束夏菊，对杭渊说道：

“小渊，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小梅随后顿了顿，又说，

“妈妈很看好你，你以后一定会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之后妈妈就见不到你了，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小梅拿起了一把钥匙，递给了杭渊，

“这是书店的钥匙，小渊以后想妈妈了，就去书店看看。书店门口的那棵广玉兰树是我种的，你如果想妈妈了也可以看看那颗广玉兰。”

“上面的意思是，咱家做出了很多贡献，所以，咱家和书店不会被推平重建。所以啊，小渊，安心住下，照顾好自己，别让妈妈操心好吗？”

一名alpha走了进来，抓住了小梅的一只手，把她强行往外扯。杭渊想再抓一下妈妈的手，却怎么也抓不住。大门被粗暴地合上了，门内和门外，似乎被分成了两个世界。

“妈妈一直都...爱着你。”

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小到几乎都听不见了。但是杭渊依旧听清楚了这句话。

杭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不敢相信，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父亲死在了前线，母亲被迫改嫁。自己的存在，似乎天生就不被这个社会所允许。之后的无数个黑夜，杭渊都会被这天惊醒，喘着粗气。

之前和很多人做的很多条约定，在这一天都成为了泡影。杭渊头撞在门上，两只手疯狂击打着门，想逼出眼泪，却怎么也逼不出来，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不知道是谁发出来的声音，抑或是杭渊脑子里的无端呓语，但这些话却真真实实地传入了杭渊耳中：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无数个家庭，在这个盛夏凋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