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符十四岁入宫,无亲无友,这些年来一路往上爬,杀了不少人,万岁欣赏他能力,命其御前伺候。他在百官眼中无恶不作,但其实司礼监里就没一个干净东西,这些年来贪污受贿也是不少,唯独好点的,是没有折磨人的喜好,不至于连人性都泯灭了去。
“他不也是给万岁办事的,爹爹你怎么就光骂他不骂万岁呢?”骨簇不懂政事,也不了解内廷情况,只是不想多去责怪肖符。
沈桓难得说了句,“肖符,不就是干这事的?替万岁挨骂背锅。”
骨簇隐约地明白什么,她默默刨饭。
听说了年后开春,内廷衙门又要新一年的活计,接下来都不能怎么见得到肖符,骨簇竟有些小失落。
骨簇素来直率天真,从不把心思抑在心里,趁一日清早,她拽着沈桓衣袖,让他进宫时给肖符捎句话,问他什么时候休沐。
沈桓不应骨簇,骨簇就闹,闹了几天,沈桓没法子对付她,只能把话捎给道庭,由道庭往上传。
肖符听到是骨簇来问,很意外,她一天到晚没什么正经事,肖符忙得晕头转向,他心底挣扎,担心毁了骨簇名声,随口说了句很久之后的一天。骨簇玩心大,定然会忘记。
今年旱灾,江南一带干旱,入了秋的收成极减,百姓闹苦,官府的赈粮迟迟发不下去,派人一查,是江南一带几个地方官往私库里搬银钱,官府压根就没多少赈粮,万岁爷动了怒,斩抄几位地方官,连并后宫几位妃嫔,和他们有关系的,一俱削位落罪。
“今年真是事儿多,马上中秋了都不让人好过,你们有谁想出宫的?听说有灯会。”道庭在衙门里抱怨,几位同僚各自默着,办公文。
“灯会有什么好看的?宫里团圆吃点月饼,也差不多了,”一位随堂端着一盘芙蓉月饼来,“尚食局做的,分给咱了些。”
他把食盘搁在桌上,把屋内稍一打量,略带惊讶,“怎么就几个人,殷督公也跑了。”
道庭捻来一个芙蓉月饼,往嘴里放,“内人等他回家吧!”
“肖典薄可在?有文书要他誊抄。”屋外急急跑来个小宦,办事不利,刚被罚过,现在跑来寻人还打着颤。
道庭见小宦可怜的,拿了块芙蓉月饼给他,“肖典薄出宫回宅子了,瞧你这狼狈样,谁让你来寻他的?”
小宦受宠若惊地接过芙蓉月饼,“是老祖宗,老祖宗找他。”
道庭疑惑,“老祖宗?他不该出宫么,怎么还在宫里?”
肖符恰时过来,闻言亦也有些不解,他走上台阶,挥手叫小宦退下去,问道庭,“我怎么不该在宫里?”
肖符确实还在宫里,且忘了今儿是什么日子,道庭小声提醒,“骨簇姑娘年后捎话问您什么时候休沐,您当初不就是说的八月十五么?”
“……”
肖府管事认识骨簇,可肖符不在,骨簇从来不会进府,她站在府门前,手里提着食盒,也不知等了多久,她脸上不太高兴。
肖符赶回府,发现骨簇的同时,骨簇也发现他了,她冲他招招手,把食盒塞给他,“你们宫里也太忙了吧,中秋都不让人好过。”
巷口鱼龙混杂,人来人往,逢中秋,不知有多少人在外面,肖符一番思忖,让骨簇进府去。
肖符让骨簇到屋里,她喜欢坐软榻,他还给她拿来个腰枕,垫她身后,又叫管事端茶盘来,拿牛乳兑,泡一盏给骨簇。
盏杯放到软榻上小案时,余光见骨簇的手一直隔着衣料,抚锁子骨上胎记的位置。
肖符将食盒打开,里面放着几个他看不懂的月饼,歪歪扭扭,丑不拉几的,一看就是骨簇捏的,他问:“什么馅料的?”
骨簇答:“鱼馅。”
肖符以为听错,又问了一遍,骨簇不答了,直接放了盏杯,过去拿一块喂到肖符嘴边,“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月饼抵着唇角,肖符下意识推拒,骨簇直接塞他嘴里,她期待地看着他,“好吃么?”
味道有点恶心,鱼腥得人想吐。
肖符点头,“嗯,不错。”
骨簇拿开手帕给肖符擦唇边的饼渣,专注认真。
肖符很快发觉微妙难言的氛感,他慢慢悄悄地后撤身子,见骨簇跟了上来,袖口的桃花绣纹贴着他的职袍纹路,她没有丝毫抗拒。
肖符向下转眸,骨簇正抬眸,两双眸子对上时,停滞过一瞬。
肖符先败阵,他比她年长,且她不经世事,藏不了几个心眼,他知道她要做什么,现在只有恐慌。
他逗她失分寸,不知尺度,恐害得她一头栽进来。
唇角擦干净了,骨簇还没有离开肖符身前,因二人在软榻上隔案对坐,她要给他擦唇,得将身子俯过来,半身置在案上,案角硌腹,她不太受得了,却又不收回动作,不肯老实坐着。
骨簇刚动唇,两瓣微张,肖符立刻捂住她嘴,“好了,你回家去,中秋不回去和你爹团圆吃晚膳?”
话是在问,肖符人已经把骨簇捞到地上来站着了,他没放手,堵着她唇瓣,另一手虚推她,“上回在市坊是怕人害你名声,才叫你走开,你以后不要再随随便便靠近我,不然以后怎么嫁人,怪我愚笨,前些日子和你走得近。”
掌心是骨簇柔软的唇,柔嫩软弹,叫人难以忽略,两瓣唇动着。她要说话,他不给她机会。
眼看要出屋,骨簇一急,手臂胡乱动起来挣扎,呜呜个不停。
“你听话些,让你爹爹晓得你又来找我,要被骂。”肖符还拿她爹堵她。
突然掌心吃痛,肖符脑子霎白,竟被骨簇咬了一口。
见捂嘴的手松了力道,骨簇一把捉住他小臂,转身面对他,“你还知道你愚笨呀?惯常骗人,是因为要自保吗?”
少女坦诚,像焰火,灼得人睁不开眼,无法面对,肖符刚一垂眸,骨簇踮起脚去扒他眼皮,姿势怪异,扒开眼皮的样子也很滑稽,但骨簇极为严肃。
“鱼饼那么恶心,爹爹吃了都吐了,你怎么还要骗我说好吃?”骨簇气鼓鼓的,细眉压眼头,“你不要拿爹爹压我,我已经跟他讲了要来找你,他同意我来。”
肖符无言沉默。
“你真不是个活人,我根本就不明白你,”骨簇叭叭起来,她挪了挪指尖,收小力度不让肖符太难受,“你做什么要装成另一副样子靠近我,我这段时间回过一次村。”
她回过村,肯定能知道村里发生了什么。肖符心虚,又紧张,可被她桎梏着,眼动不得,头也被固定着,只能看她一个人,看她差一点点就进入他的怀,看她仰着头质问他。
虚伪碎裂时,将他最恶劣的样子拉拽出来,自暴自弃,不再伪装。
再说出话来,竟然释怀又轻松,肖符轻勾起唇,“因为那样显得很可怜,你就会可怜我。现在你看到了,我并不可怜,而是可恨,你可以走了。”
骨簇不撒手,梗着脑袋,“可你就是很可怜啊。”
肖符被骨簇说得懵怔,他哪里可怜?他不懂。
“爹爹说你入宫那年差点死了,还说你花了这十几年坐上那个位置,我不知道那个位置意味着什么,只知道你很厉害,万岁欣赏你,肯定不只是因为你手狠吧?换到前朝来,你肯定是个很厉害的官员,”骨簇说着,发现肖符持久地沉默,也没什么神情变化,只是一直看着她,看着整个的她。
她鬼使神差地照他脸上捏去,捏起脸上软肉,“所以你很可怜呀,世人不辨你,只去说你。你好可怜,我摸摸你好不好呀?”
眼前的骨簇虚晃一瞬,肖符眨了下眼,她依旧站在他身前。不是她在动,而是他晃了眸。
衣料相摩,分外刺耳。
肖符抿唇,终于发现自己的手可以动了,他刚抬手,骨簇果断用手肘压他臂弯,警惕第时刻盯着他,她不是猎物,她在狩猎,怕他跑了,盯准他的每个动作。
心线崩摧,肖符被骨簇的偏心逗笑了,他无可奈何地蹙蹙眉,“你已经在摸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