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信之后,沈行舟终于下定决心,给自己放了个假。他背上行囊,没告诉父母,独自去了省内几个城市,想暂时远离一切熟悉的人和事。
假期过得很快。一场说走就走的短途旅行,白天拍照打卡,晚上在旅馆刷视频,一个人好像忙起来就能忘掉所谓的孤独。偶尔也翻出备忘录里那些没写完的信稿,一看就烦,删了又写,写了又删。
他以为自己可以把一切都丢在脑后,可是假期的最后一晚,独自坐在返程高铁的靠窗座位上,看着夜色一点点退去,脑海里还是想起雍正 “他……会不会是真的生气了?” 沈行舟盯着窗外,低声自嘲,“但也不至于吧……我都发‘对不起’了。” 这个念头没再多停留,他靠着座椅,困意袭来,一觉醒来,高铁已到站。
回到家已近傍晚,行李未放,那封信却赫然映入眼帘,静静躺在桌上。封面泛光,信蜡未动,斜阳照着它,竟让他有种“终于回家”的错觉。
他在原地愣了一下,快步走过去,手指甚至有些发抖。明明只是拆封纸信,却比开盲盒还紧张。展开纸页,字迹工整熟悉,第一行话就让他鼻子有些发酸。
“前札三字,朕已细读。”
沈行舟只觉心口猛地一软,眼眶也有点发热。他读着信,仿佛又看见那道孤独又强大的身影,隔着时空向他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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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行舟:
前札三字,朕已细读。卿前番之信,言辞甚直,甚至及国丧、异族之事,朕初见时,心中颇感意外。此言若出旁人,难免心生不悦,然细读之下,却见卿所言皆为关切之意,虽有僭越,却非恶心。卿若不是真心以待,又何必冒险冒犯?
世事本多讳言,朕素不喜旁人随意评说家国父子。卿敢言及,虽嫌直率,倒更见其诚。然后事再及此类,望慎之。朕心可容,但世间未必皆然。
这半月政事未歇。宗人府新递一折,宗室连署求缓新制,朕未应,只批一字:“记”。户部银库虽查,地方折报仍多隐瞒,朕命赵祚传南下清查山东。京中花灯未熄,宫内依旧素灯。偶有夜深,案头信未复,才觉心间未安。
你来信只言“对不起”,朕不以为罪。情之所至,偶有越矩,反觉可贵。孤身为帝,最怕虚言敷衍,卿若直陈心迹,朕更愿听之。
人生在世,皆有困惑。孤独之时,有信至案,已足慰心。卿若愿谈琐事风物,朕亦乐闻。
夜深信至,心稍安。勿以往事萦怀,亦不必自责。
雍正元年二月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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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不算长,却像携着一团温意,悄无声息地拂平了他五日来旅途中积攒的疲倦与沉默。
他将信折好,放回原处,指腹轻抚封面,像是在确认那不是错觉。“你真好。”沈行舟低声说。
他没有立刻回信,只是望着那封信,胸腔里缓缓升起一个念头
“我想了解你,想一直了解下去,直到没有人比我更懂你。”
这几天,雍正宫中的生活也一如既往地被各种折子填满。礼部、户部、兵部年例和节令表、各地巡抚的奏报、顺天府的“街市安平”,山东“风寒伤麦”,一切看似有条不紊地推进着。雍正偶尔批注,偶尔沉思。夜深时,他独坐案后,偶尔抬头,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却终究没有再提笔。
二月初四,宗人府首次按新制分发赐银,王府宗亲私下多有微词,允祥低声请旨宽缓。雍正没有发怒,只淡淡道:“俸银一事,自今以降,按例再无添减。诸王有言,留折自记。”张廷玉问陛下是否需要外示安抚,雍正只是摇头:“言语无益,须看他们日后所为。”
初五,第一批监察银数回报抵京。账面盈余与原录不合,河南账册空缺。雍正未发一言,只命次日召军机大臣入议,细查账目。
案头烛火将尽,殿中香烟未散。雍正静坐窗前,久久未眠。夜色无言,他亦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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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最后一夜,沈行舟拖着疲惫的身体倒在床上,才发现有些挂念,怎么躲都躲不开。
这一晚,他没有急着回信,只把那封信收进抽屉最深处,像是把一段温柔藏进了心底,慢慢安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