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一待,就是十天。
消毒水的气味早已渗透进衣物纤维,侵入每一次呼吸,成为这段病榻时光挥之不去的背景音。
窗外S市铅灰色的天空,映不进这间特护病房一丝暖意。
许星野靠在升起的床头,比入院时清减许多,病号服下空荡荡的,但那双眼睛里的火焰重新燃烧起来,灼灼地、几乎带着某种固执的贪婪,锁着病床旁忙碌收拾东西的身影。
林砚之正将最后几件他换下的衣物叠好,动作利落,脖颈上那只银色的拨片吊坠项链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微弱的冷芒。
病房里只有她整理时衣料摩擦的窸窣声,以及许星野略显沉重、带着胸腔深处细微回音的呼吸。
“明天上午十点,”林砚之没有回头,声音刻意放得平稳,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徐姐安排好了,安保公司的人会从地下车库专用通道接你,直接送你回你公寓。媒体那边,周瑾恒团队会和你公司一起发联合声明,只说顺利出院,静养,不回应其他。”
她拉上行李袋的拉链,金属齿咬合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转过身,迎上他过于专注的目光,心头那根弦绷得更紧。
“我,”她顿了一下,避开他眼底的执拗,“我一会就走。趁着天黑,从医院后门员工通道出去,打车回我那边。”
“一会就走?”许星野的声音带着大病初愈的沙哑,眉头瞬间拧紧,“为什么?”
“避开高峰,避开所有镜头。”林砚之走到床边,拿起保温杯试了试水温,递给他,“阿明说,正门和后门现在都蹲满了人,长枪短炮,就等着拍你出院的样子,拍到任何和你一起出现的人。”
许星野没接水杯,只是固执地盯着她,那眼神像要把她钉在原地:“所以你要偷偷摸摸地走?像个……逃犯?”他语气里带着一丝受伤的嘲弄。
“不是逃犯,是理智。”林砚之把水杯塞进他手里,指尖冰凉,“许星野,你刚闯过鬼门关。外面是什么局面?你比我更清楚。‘野柠CP’刚‘情变’,你咳血抢救的新闻热度还没下去!现在任何一点风吹草动,尤其是关于你身边出现了别的女人——”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的滞涩,“那些镜头,那些显微镜,会把我、把我们之间的一切,瞬间撕碎!铺天盖地的议论、污蔑、人肉……你想看到这样?”
“我不在乎!”他猛地提高声音,胸腔震动带起一串压抑的呛咳,脸瞬间憋得通红。
林砚之心头一抽,下意识伸手想替他拍背,却被他一把抓住手腕。
他的掌心滚烫,带着病中虚弱的汗意,力道却大得惊人,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写!”他咳着,嘶哑地低吼,眼神锐利如受伤的野兽,“我在乎的是你!我差点……差点以为……”他喘着粗气,说不下去,眼底翻涌着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失而复得后更深的执念,“你就留在这里!等我一起走!让他们拍!拍到了又怎么样?我许星野身边站着的女人,就是你林砚之!光明正大!”
她想抽回手,却被他死死攥住,“许星野,你清醒一点!你的‘光明正大’,会引来什么?是夏柠团队借机炒作反扑?是铺天盖地骂我第三者插足的脏水?是把你这次抢救都扭曲成一场狗血三角恋的狂欢!你不在乎你的名声,我在乎!我更在乎你刚捡回来的这条命,经不起再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被撕扯一次!”
说完之后,她静静的看向他。
他眼底是汹涌的爱意和不管不顾的偏执,她脸上是清醒的痛苦和近乎恐惧的保护欲。
拉扯的力道在空气中绷紧,像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弦。
一个想将对方牢牢锁在身边,用存在宣告主权;一个只想用最快的速度逃离风暴眼,用消失换取暂时的风平浪静。
时间一分一秒地粘稠滑过。
最终,是林砚之眼底闪过的那丝深切的疲惫击中了许星野。他钳制的手,力道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林砚之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许星野的身体都跟着晃了一下。腕骨处传来清晰的刺痛,残留着他滚烫的指痕。
她没有再看他的眼睛,抓起椅背上自己的羊绒大衣,穿在身上。她拿起那个不大的行李袋,转身走出病房,只留下一句话:“好好休息。”
“林砚之!”身后传来他嘶哑的、带着怒气和恐慌的喊声。
她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猛地拉开了病房门。
走廊里并非预想中的安静。阿明正神色紧张地试图阻拦两个扛着小型摄像机的男人,徐姐挡在前面,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威慑力:“这里是特护病房区!请你们立刻离开!否则我马上报警!”
那两人显然不是主流媒体,更像是专门盯梢的狗仔,眼神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越过徐姐和阿明的肩膀,贪婪地捕捉着从1601病房冲出来的身影——一个长发微乱、脸色苍白、穿着羊绒大衣的女人,手里还拎着行李袋。
门开的瞬间,刺目的闪光灯如同冰冷的闪电,骤然亮起!不止一道!从走廊拐角、消防通道门缝、甚至斜对面的空病房门口,数道白光精准地打在她毫无防备的脸上!
强光如同无数冰冷的探针,瞬间刺穿视网膜,将走廊的昏暗撕得粉碎。
林砚之的瞳孔在生理性刺激下急剧收缩,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了一下——并非纯粹的恐慌,而是一种被侵犯领地的、冰冷的警觉瞬间拉响最高警报。
大脑瞬间切断了对刺痛的感知,切换到高速运转的分析模式——她看到至少三个方向出现了携带小型设备的陌生人员。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在强光袭来的瞬间本能地绷紧,重心微沉,稳住了可能因视觉暂留而失衡的脚步。她抬臂遮挡,羊绒大衣的袖子恰到好处地遮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下紧绷的下颌线条和那双在阴影中骤然变得异常锐利的眼睛——像被惊扰后瞬间进入防御状态的鹰隼,冷静地扫过闪光灯的来源。
“拦住他们!”徐姐的厉喝和阿明的怒吼同时响起。
“拍到了!是她!”兴奋而猥琐的低语从某个角落传来。
混乱的推搡和呵斥声浪般涌来。后背传来一股坚定的推力——是徐姐。“快走!后门!”徐姐急促的命令穿透喧嚣。
林砚之没有犹豫。在徐姐推力的瞬间,她避开正面的镜头角度,步伐急促地朝着员工通道疾行而去。
身后是推搡、呵斥、快门疯狂按动的“咔嚓”声,还有闪光灯追逐着她背影的、不依不饶的惨白光芒。
身后是推搡、呵斥、快门疯狂按动的“咔嚓”声,还有闪光灯追逐着她背影的、不依不饶的惨白光芒。
病房门口,许星野扶着门框,脸色铁青地看着这一幕。
他看到了强光下她瞬间绷紧如弓弦的身体,看到了她遮挡时那双一闪而过的、冰冷锐利的眼神,更看到了她在那片混乱中展现出的、与平日疏离截然不同的、近乎冷酷的效率。那股为了突围而爆发出的力量感,像针一样刺进他眼里。
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被他死死咽下。指骨捏得咯咯作响,眼底翻腾起滔天的怒火和撕心裂肺的无能狂怒——不是因为她“狼狈”,而是因为自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独自应对这种风暴。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金属门框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砰!”
厚重的安全门在林砚之身后关上,瞬间隔绝了走廊里所有的喧嚣、闪光和窥探的目光。冰冷的、带着淡淡清洁剂气味的楼梯间空气涌入肺腑。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快速地搏动,肾上腺素带来的震颤感还在四肢末梢流窜,但她的身体已经强行从最高警戒状态中抽离,试图恢复控制。
她闭了闭眼,驱散视网膜上残留的强光光斑和嗡鸣。刚才那几秒钟的“围猎”影像在脑海中快速回放、拆解:闪光灯的位置、狗仔可能的特征、徐姐推力的方向、保安的站位……每一个细节都被冷静地归档、分析。疲惫感确实如潮水般涌上,她挺直脊背,将身体的重心更稳地靠在冰冷的门板上,感受那真实的触感帮助自己彻底落地。腕骨处传来清晰的刺痛——是许星野用力攥握留下的痕迹。这痛感异常清晰,像一道锚,将她从冰冷的分析中拉回一丝人间烟火气。
二十分钟后,林砚之裹紧大衣,帽檐压得极低,坐进了季彦鹏低调的黑色轿车后座。车子无声地滑入S市傍晚拥挤的车流。
她疲惫地闭上眼,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灯光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车厢内一片沉默。季彦鹏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她微微摇头示意没事。她没有闭眼,只是侧头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被霓虹切割得光怪陆离的城市。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风暴过后的冷冽余烬,以及大脑仍在高速运转、评估着这场意外曝光的后果和应对策略的专注。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如同她此刻内心无声翻涌的复杂棋局。
与此同时,许星野的病房里,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低压中心。
许星野靠坐在病床上,脸色依旧难看,手背上还贴着留置针的白色敷料。徐姐、阿明,还有周瑾恒和团队核心公关负责人陈宇,围坐在茶几旁。巨大的投影屏幕上,正实时刷新着各大社交平台和八卦论坛。
#许星野出院在即神秘女子惊现病房!#
#劲爆!许星野病房藏娇正主疑非夏柠!#
#深扒!与许星野病房密会女子身份大猜想!#
标题一个比一个耸动。虽然偷拍的照片因为距离和阻挡大多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侧影或背影,长发,身形高挑清瘦。但这已足够点燃网络狂欢的引信。
“高清的肯定有,只是还没放出来,或者待价而沽。”陈宇指着屏幕,语气凝重,“现在关键是引导舆论走向,避免任何指向林博士的具体信息泄露。”
“周律那边声明稿拟好了吗?”徐姐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看向陈宇。
“好了。”陈宇点开一份文档,“核心两点:一,许先生明日出院,身体状况稳步恢复,感谢关心,恳请给予静养空间;二,严厉谴责今日在医院特护病区非法偷拍、骚扰病患及无关人员的恶劣行为,相关影像资料已取证,将保留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对网络上传播的不实信息和恶意揣测,亦将采取法律手段维权。”
“只字不提‘她’?”许星野的声音冷冷响起,带着压抑的怒火。
“不能提。”周瑾恒开口,清晰沉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许先生,任何提及,哪怕是澄清,都是在给这个‘神秘女子’加注脚,只会引发更疯狂的深扒。现在最好的策略,就是冷处理,用法律威慑和‘静养’挡箭牌,让热度自然降温。把公众的注意力,强行扭转到对偷拍行为的愤怒和对您病情的关心上。”
许星野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刀锋。他知道周瑾恒是对的,理智上知道。可情感上,看着屏幕上那些对林砚之模糊身影肆无忌惮的揣测和污名化——
“看这个帖子!”阿明突然指着一个小众但活跃的八卦论坛,“标题:‘破案了!病房女是林砚之!青晖奖得主,许星野十六年白月光!’”
帖子内容赫然贴出了林砚之获得青晖奖时的官方清晰照片,与她模糊的偷拍背影做了对比分析,甚至提到了“便利店初吻”的传闻,以及最近大马度假的巧合时间线。
下面跟帖瞬间爆炸:
“卧槽!真是她?那个牛逼的心理学家?”
“信息量巨大!所以夏柠才是第三者?野柠CP彻底BE了?”
“什么白月光替身文学照进现实?许星野找了她十六年?”
“楼上的别瞎脑补!说不定是这女的看许星野红了贴上来的呢?科学家就不能心机了?”
“感觉夏柠好惨,被利用了又被甩…”
“保护我方林博士!拒绝网暴!”
“呵呵,保护?说不定就是她刺激得许星野吐血呢?红颜祸水!”
各种声音混杂着,真相、谣言、恶意、维护……如同沸腾的油锅。
那个“林砚之”的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千层浪,并且以惊人的速度向更广阔的平台扩散。
陈宇脸色骤变:“不好!信息泄露了!必须立刻行动!”
徐姐立刻看向周瑾恒:“周律!”
“声明立刻发!加急处理所有提到林博士全名和具体身份的帖子,发律师函!
周瑾恒的声音依旧冷静,但语速明显加快,“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