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塔被拆,引起子母界轩然大波,不用等上面回信,民怨泗起,将矛头直指纥骨颜。
他们非但没有丝毫羞愧之意,反而埋怨拆塔之人,说他们世世代代好不容易修建的石塔而今被人有意破坏,日后夭折的孩子要往何处放?甚至觉得纥骨颜这种仙人多管闲事,要将他移交朝廷。
黎姳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叹了口气,
活久见。
石塔确实是鬼怨的发源地,鬼怨消散后,黎姳逐渐恢复,刚起身,门被打开了。
高挑的蓝影遮挡了门外大半的光亮,她眼中那张清俊的脸逐渐变得清晰。
黎姳瞪圆眼睛,“你——”
“我回来了。”眼前人低头看着她,眼中带笑。
“把下巴收一收。”纥骨颜走进看清楚对方的脸色后,一屁股坐实木凳,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
黎姳一手拦住,提醒道:“喂,这是隔夜的。”
而后偏头疑惑:“你不是被他们……”
纥骨颜放下杯子,解释道:“我趁他们不注意逃出来了。”
“他们知道我来自昆仑。”
青年语速轻慢,声音清凉温润,低垂的眉眼隐有笑意:“但我报的是别人的名字。”
谢无寂。
按这个方向发展下去的话,应该不日会有人登门去拜会一个叫“谢无寂”的人。
黎姳长舒一口气:“聪明。”
纥骨颜:“你还没跟我说,你这病与石塔有何关系。”
黎姳低眸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才反应过来,她抬手松开。
“黎姐!”
“你知道颜哥——!”
关书珏似窜天猴一样蹦到门外,她见门敞着,身子一定,刹住了脚。
“我知道,他在我这。”屋内只有黎姳十分冷静的话来回应关书珏火急聊赖的问题。
听罢,关书珏趴着门框往里一瞅,
还真是。
“颜哥!”关书珏跳到他面前,满眼的佩服,“你太勇了!”
纥骨颜想是他们已经知道石塔被拆一事。
关书珏悄摸摸凑到纥骨颜耳边,一番吐槽:“我也想像你这么帅,但大师兄他就是个无情的木头人,他恨不得把我手脚绑了不让我去。”
“谁在说我坏话,我可都听见了。”
陈九卿从门外传来的话引得关书珏不由一嗤,躲在黎姳身后不想理人。
陈九卿进来后直接切入正题:“师父传消息说颂孤北境结界有异动,寒流殃及周围大片区域,需要我们尽快拿苍玉铸尺。”
黎姳:“乾坤道人你们找到了?”
陈晏:“我们手中其实就只有一块苍玉,若是铸尺需要完完整整的两块才够,就算我们找到铸器师傅,没有原料也无济于事。”
黎姳:“所以你们……”
陈九卿:“起先我们还觉得时间充足,而今……我们决定带师弟即刻回山,将此重任交给更有能力的人去做。”
黎姳听到他们几人要临阵退缩,有些不解:“苍玉很难找么?”
几人点头:“嗯,非常难。”
陈晏解释:“苍玉是解毒至宝,千百年前苍玉其实只在北境的尸山尸林盛产。山上有一种凶兽唤作麖[1],以尸为食,体内有尸毒,以吞食苍玉化解。想找苍玉必须要找到麖,但是历经千百年,这种凶兽已经几乎灭绝了,苍玉更是无处去寻。”
听罢,黎姳便没再说话,难怪不曾听过这苍玉,原是能寻到它的凶兽灭绝了。
静默片刻,纥骨颜突然问起:“元满如何了?”
陈九卿:“已经睡下,气色比昨日好了不少,待鬼怨消得差不多了,再给他好好检查一下。”
这会儿韶音还在元满身边照顾。
纥骨颜闻言,他嘴唇翕动,似乎在斟酌字句。
“啊啊啊——”
隔壁一声凄厉的惨嚎截断了纥骨颜的话意,众人纷纷过去查看情况。
房内景象令人心头一窒。
元满蜷缩在榻上,身体因剧痛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每一寸肌肉都在无法控制地痉挛。冷汗早已浸透了他单薄的素色里衣,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剧烈起伏的胸膛和……那触目惊心的高高隆的腹部,如同被强行塞进了一座突兀的小山丘。
“元满!”陈九卿第一个扑到榻边,素来沉稳的声音罕见地失了方寸,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他伸出手,想按住元满因剧痛而剧烈抽搐的手臂,指尖却在触碰到那滚烫皮肤的瞬间猛地缩回,仿佛被烫到。
他猛地抬头,目光扫向一旁脸色煞白的韶音:“不是用了‘定坤丹’?怎么会这样!”
韶音的手也抖得厉害,她紧咬着唇,声音发涩:“这痛……根本不是寻常胎动,像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头疯长,硬生生要将圆圆撑开撕裂。”
她看着元满身下石榻上洇开的深色水痕,眼神绝望,“羊水……破了……”
关书珏和陈晏站在稍远处,脸色同样难看到了极点。陈晏则死死盯着元满那异常鼓胀的腹部,眉头拧成了死结,低声咒骂了一句,却不知该骂谁。
纥骨颜立在榻前几步远的地方,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刀锋,一寸寸刮过元满痛苦挣扎的身体,最终落在那剧烈起伏且形状骇人的腹部上。
元满的情况却仍然得不到好转,
这意味着,元满肚子里的东西与石塔没有半分关系。
起先他和他们一样认为元满的怪病是鬼怨导致,但石塔一拆,鬼怨消散,元满反而更加严重,
他这才确定,他中了一种咒术,
他抬了抬眼皮看向站在他前面的红衣女子。
方生术。
说实话,他宁愿相信是鬼怨所致也不愿相信是方生术。
因为方生术一旦开始,就不会停下来。
他不知黎姳是如何得知,但这个结果就算是事实也很难让人接受,他都感到无力,更何况是日日陪伴元满的同门师兄妹。
黎姳的目光并未在元满身上停留,那双无神的眼睛猛地扫过房间的一处角落,在那里蜷缩着一个几乎和阴影融为一体的身影,察觉的黎姳的目光,黑影猛地一颤。
纥骨颜注意到黎姳离开,也随着她追了出去。
她身影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下一瞬,已追至子母河,她一脚直接踩住倒地不起的黑猫。
“喵呜。”一声骨裂声响起,伴随着钟南压抑不住的惨哼。他被那股巨力踩得整个上半身都狼狈地扑倒在地,脸颊重重磕在粗糙的地面上,蹭出几道血痕。
黎姳:“收手。”
钟南嘴巴故意抿成一条线,
“我让你收手!”随着黎姳声音的压迫,剧痛和巨大的压力让钟南的身体筛糠般抖动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钟南方才在施法催生,他等不及了。
钟南艰难地侧过脸,“回不去了,少主。”
他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大笑,笑声尖锐刺耳,在充斥着子母界显得格外瘆人。
黎姳看着脚下这个孩子近乎癫狂的样子,她有些不可置信,那个追在她屁股后面抢食吃的小猫转眼间已经长大了,他能独当一面,甚至已经能将他的少主耍的团团转。
时间过得真快,快到她还不能接受这是他的背叛,而是任性,是小孩子的胡闹。
但小孩子哪里懂得三年前便开始部署方生术啊,
哪里会懂利用丌官岄手下的庆离对她的恨,与其串通默许庆离囚禁历掌柜烧铺子,得到庆离的信任后,便从他口中得知黎母往事,这才设下好大一盘棋。
三年前,钟南离开魔域很长一段时间,往年冬至都是一起过,但那年冬至后,便再没有在那一天见过他,往后的日子也时不时出走,大家都认为钟南是去招摇撞骗骗老百姓的血汗钱了,但现在她才知,不是。
钟南便是小黑,出走的这些时间,钟南一直都在祈圣门小峰脉。
黎姳先前让他提前去打探她娘中毒一事,按照关书珏提供的时间线,小黑在那段时间一直都在小峰脉,所以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打探,提到玉京只不过是想将她故意引到此地。
为了什么?为了雪人。
他三年间丢过两条命,一次是冬至过后,还有一次是小雪人掉入火盆那日之后。
她非常清楚的记得钟南曾跟她说过:“救命之恩不应该以命相抵吗?”
她觉得这是钟南和小雪人之间的羁绊。
至于什么羁绊,她不知,但她觉得非常不可思议,所有的事情都发生了她才后知后觉,她现在甚至觉得,祈圣门的师门任务也有钟南干涉。
他想让雪人通过方生术在元满肚子里出生,
方生术启动后,元满被送到子母河,元满挺着肚子悬在空中。
黎姳:“你就不信等孩子出来就杀了她。”
她指的是肚子里的孩子。
“他怀的…他肚子里的是冰棒!是金鱼娘娘的命!一命换一命!时辰就要到了…就要到了!冰棒要出生了!”
“冰棒?”陈九卿猛地转头,惊疑不定地看向黎姳。
黎姳脚下的力道骤然加重,几乎要将钟南的脊骨踩碎,眼神锐利如刀:“金鱼娘娘?子母河?一命换一命?”她瞬间将零碎的线索串联,心头猛地一沉,“方生术启动时,你动了手脚,将元满的‘孕体’强行与子母河的‘金鱼娘娘’命格相连?用他的身体……不,是用他腹中那东西作为容器,强行接引金鱼娘娘的神魂转世?你想用元满肚子里这孩子的出生,换回你那早就该消散的‘冰棒’?”
“对!对!”钟南的脸因极致的兴奋而扭曲变形,“他不会死!他只是…只是借用一下这具躯壳!“
“荒谬!”一声压抑着巨大悲愤的怒斥响起。
是纥骨颜。
纥骨颜抬手往天边一指,“你睁大眼睛看看元满!看看他现在的样子!”
“男人生产,逆转阴阳,强启生门,本就凶险万分!如今再被你用邪法强行催生这所谓的‘神胎’,汲取母体元气精血,你以为仅仅是生产之痛吗?胎儿离体之时,便是他体内阴阳彻底逆转、脏腑易位、筋骨重塑之时,他的身体……会不可逆地彻底女化。从一个堂堂男儿,变成一个……你让他日后如何立于天地之间?如何面对世人眼光?如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