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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栀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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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百姓起先集体患病,发高烧,上吐下泻,后面便开始失去意识,胡乱咬人。

不久,街道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见此惨烈场面,亓官雪的心仿佛停住了,一场真正的尸患便开始在城内蔓延。

曾经富足的玉京俨然变成了一座死城,当她们的府邸被活尸围堵的水泄不通时,海河六卫帮助他们暂时驱散了家门前的活尸。

听说玉京尸患一事他们马不停蹄便赶来了,说这与北陆尸山极为相似。

北陆尸山以前唤无岐山,两国交汇之地,后因战火,导致山里纵尸横骨,垒砌的尸体逐渐腐烂,与无岐山上天然的灵气形成有毒的瘴气,环绕无岐山的河水也变成了含有剧毒的尸水,故将此山更名为尸山。在这山上有一种凶兽,麖,以尸为食,山上苍玉可解其毒,所以麖的肚子里含有大量的苍玉,越年长的麖说明吞下的苍玉越多。

所以他们决定再去一趟尸山,寻苍玉。

亓官雪因为肚子渐长,出行非常不便,便让她弟弟带着几个门客相助海河六卫,黎夙生将他们在尸山寻到唯一一块苍玉交在她手上,让她保护好自己。当天夜里,亓官雪彻夜难眠,她做了很多噩梦,相当吓人。睡在她旁边的黎夙生察觉到不对劲便拉她起来出去透气。

黎夙生问她怎么了,她说此去凶险,她害怕。害怕海河六卫,害怕玉京,害怕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她不知能不能挺过去。

天微亮,檐上两个人的眼睛越过一片血海,看向天山,天地间一片肃杀。

就这样沉默了很久,黎夙生突然抬手,那双清丽的眸子瞬间有神,她指向天地间冲破云层的第一束光,“日后,这种光,我定要让我的孩子日日看到。”

那是独属于黎明时分的曙光。

黎夙生偏头看她,语气温凉:“阿雪,生与死是恒常,太阳东升西落也是恒常,但你知道么,这种光不是,所以显得格外珍贵,我今日把这份珍贵赠你,你能开心点吗?”

亓官雪紧紧抱住这位赠光的姑娘,她不答,不敢说话,其实相反,越这样说她越害怕,她在想她到底有多幸运才能在有生之年见到这群人……

黎夙生他们走后,又生变故。

父母年迈,家中门客几乎走光,只剩亓官雪一人忙前忙后,二房像是仗着人多势大对她处处针对,二房三女儿丌官蝶心气高,从小便与亓官雪处处比较,日子一久,便对亓官雪生了妒,最后化成了恨。借着这次亓官雪身旁无人,偷走苍玉,将她推出大门外,活尸见到她发了疯似的扑过来,她抬手准备施法时,发现自己体内的元气被体内的药水牢牢封印。

想起这段时间喝的安胎药,她猛地抬头,大门渐渐关上,透过门缝她看清了丌官蝶身后站着的人,纪渊,是她的丈夫,

也是日日给她递汤药之人。

在生死之际,是一只形似小鹿的灵兽替她挡下攻击,它嘴里叼着一块苍玉。丌官岄赶来及时,这只灵兽是他从尸山带来,他说这叫麖,海河六卫对它们有救命之恩,便幸然答应将一些苍玉借给他们,不过用完之后需要还,苍玉是它们的命,若没有苍玉,它们会死,所以它们将微生絮留下,作为人质。

另外海河六卫因为被活尸困在城门外,便竭力先将丌官岄送进来。

在知道纪渊人面兽心之后,亓官雪只是刻意远离,她要将所有的精力放在城内病患一事上,她将打量苍玉泡在水中做成药水,并将药水分发到每个病患手中。

连轴转了一日,在听到白檀和吴七被活尸咬死后亓官雪终是病倒了,他二人在死前最后一刻关上了玉京城的大门,活尸被牢牢困在城内。

待再睁眼时,亓官雪便听到另一个噩耗,黎夙生魔女身份被方归辞揭发,她坦然接受玉京城内的尸患都是出自她之手。微生絮和方归辞早就识破她的身份,多年潜伏,在暗中观察,微生絮偷偷拿走三昧金简,而方归辞解析她的修炼命符,找出破绽让魔女节节败退。

后来才知,其实净化邪祟的从来都不是三昧金简,而是黎夙生,三昧金简不过是黎夙生放在万魔窟的幌子。

亓官雪一团乱麻,身边的人都在说:“这魔头将成为恶祟都吸光,她就是想通过这个炼邪功,吓死人了!”

“她真是该死,城内死了多少人,就为了这邪功,要屠尽整座城。”

“不过好在邪不压正,自有正义的修士整治这妖女。”

她光着脚跑出去,冰渣子将她的脚割出血痕,她顾不得其他,只是想看看黎夙生有没有受伤。

还没踏出门,又听到父母双亡的消息。

那麖发了魔性,直接冲进亓官雪爹娘的房间,将他们活活咬死。

那只麖是丌官岄带回来的,他必须受罚,用粗长的铁鞭抽打他,并在丌官岄面前,二房的人将麖的肚子生生剖开,从五脏六腑里挑出血淋淋的苍玉,一块又一块的收入他们自己囊中。

美其名曰:替天行道。

亓官雪再一次晕厥。

她在意识迷乱之际,睁开了眼,发现眼前一片黑,周围散发着木质潮湿的气味,她才发现自己躺在棺材内。

而今的她已经虚弱到连睁眼都困难,

过了不知多久,棺材内唯一的缝隙被棺盖压实,彻底没了空气。

“叮!叮!叮——!”

那是外面在封钉。

叮!叮!叮——!

寿钉一颗又一颗,被沉重的铁锤狠狠砸入棺盖,每一声“叮”,都像敲在亓官雪脆弱的头骨上,震得她本就模糊的意识更加涣散。木屑的碎末混着潮湿的霉味,随着震动簌簌落下,呛入她的口鼻。

棺材内的空间急剧压缩,黑暗沉甸甸地压在她鼓胀的腹部,压得她连一丝呜咽都发不出来。

空气……稀薄得可怕,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却只是徒劳地在狭小的空间里搅动令人窒息的死气,死亡的阴影,冰冷地缠绕上来。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无底深渊的刹那,棺材外,传来了声音。

起初是模糊的、压抑的呜咽,像是受伤幼兽的悲鸣,断断续续,被强行扼制在喉咙深处。

是岄儿……她的弟弟丌官岄!

亓官雪涣散的瞳孔猛地一缩,残存的最后一丝意识被这熟悉的声音狠狠刺穿,她挣扎着想动,想喊,身体却像灌满了铅,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紧接着,是另一个低沉粗重的声音,是纪渊,她的丈夫,那个亲手将她钉入这活人坟墓的恶魔。

“唔…不…姐夫…求……” 岄儿破碎的哀求声传来,带着撕心裂肺的恐惧和绝望。

“闭嘴!” 纪渊的声音粗暴地打断,喘息更重,伴随着衣帛被撕裂的刺耳“嗤啦”声,在寂静的墓地里显得格外惊心。“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短促惨叫,是岄儿!那声音像淬毒的冰锥,穿透厚重的棺木,狠狠扎进亓官雪的耳膜。

亓官雪心头猛然一震,

难怪他总是格外照顾她的弟弟,超出了一个作为姐夫该有的责任,他的主动甚至让弟弟感到害怕。

他总说她的脸很好看,

她现在想来,他看着她的眉眼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在想着谁?

夜幕低垂,院落中两人的影子仿佛定格在那一刻,凌冽的寒风忽快忽慢,落地廊帘被风吹逆向闭合。不久,便下起了,茫茫大雪,雪势越来越大,仿佛在烽火连天中,耳边尽是踏雪马蹄声和嘶吼,掀起层层雪浪。

“这才叫活着……懂吗?看看你姐姐……她懂吗?她配吗?” 纪渊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棺材内的亓官雪,身体无法动弹,意识却在炼狱中彻底炸裂。

她的丈夫……她腹中孩子的父亲……正在棺椁之外,在她被活埋的坟冢之上,强/暴着她唯一的、最珍视的弟弟!

恨!滔天的恨意瞬间冲垮了虚弱的堤坝,她甚至都忘了这种窒息的痛苦。

“嗬……嗬嗬……岄儿” 喉咙里挤出不成调的嘶鸣,像濒死的野兽。

谁能救救他,我的岄儿,谁能救救他……!

她的手臂,那双曾经或许白皙柔软的手,此刻青筋暴起,指甲因为剧烈的抓挠早已翻卷断裂,露出血淋淋的皮肉。她用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量,疯狂地抓向头顶的棺盖。

嚓!嚓!嚓!嚓!嚓——!

指甲刮过硬木的声音,尖锐、刺耳、绝望,在密闭的棺材内疯狂回响,盖过了外面那令人作呕的喘息和呜咽。每一次抓刮,都伴随着指骨与硬木的碰撞,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粘稠温热的血顺着她的指尖和手臂流下。

嚓嚓嚓!嚓嚓嚓嚓——!

外面的声音似乎停顿了一瞬,纪渊粗重的喘息夹杂着一丝被打扰的暴戾:“什么东西?……晦气!” 随即,仿佛带着示威意味的撞击声和岄儿痛苦的闷哼接着响起。

这声音像彻底抽干了亓官雪的力气。

那双血肉模糊的手,无力地垂落下来,指尖还微微抽搐着。

弥留之际,她堪堪回望这一生,眼角的泪缓慢落下,

她想,可能因为她过的太幸福了吧,到最后才会害得身边之人如此痛苦。

棺材内,死寂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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