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有兴趣加入街舞社吗?”
梁夏盯着舞台发了会儿呆,一个戴帽子的男生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边。她被这突如其来的搭话吓了一跳,下意识连连摆手,“不不不,我就是随便看看。”
像是被当场戳破了什么秘密念头,她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匆匆从前排退了出来,仿佛逃离现场的偷窥狂。幸好那男生只是例行的迎新问询,很快便转向下一个看上去同样青涩、也被舞台吸引的新生。
但梁夏的确是被迷住了。
她的目光始终停在舞台左侧第二排那个瘦高的女生身上。那人穿着浅色背带裤,眉眼弯弯,却在那温柔的弧线里藏着一丝清冷的锋利。她是在跳舞吗?似乎是的。跳得好看吗?大概也不错。但梁夏并未真正留意舞步,只是怔怔地凝视着那张脸,像是在试图将它刻进心底。
那张脸像林间一泓清泉,倒映着疏淡的月光,为沉静的暮色添了几分不动声色的俏皮。那光不炽热,也不张扬,却有种干净得近乎冷冽的吸引力,让人忍不住想靠近,想再看清一些。
为了避开社团招新热情而密集的“围追堵截”,梁夏转身离开了舞台前拥挤的人群,悄悄绕到体育馆侧面的石阶上坐下。她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手机,假装随意翻看什么,却时不时抬眼朝舞台的方向望去。视线像被牵住了一样,总是落在那个背带裤女孩的身上。她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只是被那种安静中藏着锋利的气质吸引着,一眼便不舍得挪开。
表演持续了多久?十分钟?半小时?晚夏的傍晚像罩了一层金色薄纱,天光微暖又带着点醉意,使时间变得模糊不清。谢炎在舞台上灵动游走,每一个转身都带着恰到好处的轻盈与自持。梁夏望着她,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这一方舞台,以及那道身影。
音乐渐止,掌声响起。舞者们向观众鞠躬谢幕,谢炎站在队伍中间,灯光在她肩头投下斜斜的影。直到观众渐渐散去,梁夏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她怔怔地望着空下来的舞台,有些不舍,又说不清是为了什么。
天色更暗了一些,晚风吹来带着些微凉。就在她起身准备离开时,余光里忽然掠过一个熟悉的身影——谢炎从舞台后方走出,和几位队友简单告别。她站在路灯下挥了挥手,眉眼间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随后转身,步伐轻快地朝寝室楼的方向走去。她的背影拉得很长,在昏黄灯光下慢慢融进人群。
梁夏的视线不自觉追随着她,直到她的身影被暮色彻底吞没,才缓缓低下头。手机屏幕早已熄灭,她却一直攥在手里,指尖不自觉地用力。一个突兀的念头在心中升起:要不要跟上去?可如果真的走过去,会不会太冒失?会不会被误会成什么奇怪的人?
她的耳根有些发烫,不确定谢炎方才有没有察觉自己始终注视着她。为了掩饰这份悄然滋长的局促,她低头敲了敲手机屏幕,装作认真看消息,却始终无法将注意力从那道已远去的背影中抽离。
她坐了很久,久到身边的人潮几乎散尽,久到舞台的灯光熄灭,最后一抹夕光也沉进了夜色。
“你现在还跳街舞吗?”多年之后,梁夏轻声问。她不确定这样的问题是否唐突,但她还是问了,语气中藏着小心翼翼的温柔,仿佛在翻开一段尘封已久的回忆。
谢炎的笑容缓缓绽开,声音像夏日午后的风,轻得几乎让人心动,“偶尔还跳,不过没以前那么频繁了。体力大不如前。”
她说这话时,眼神坦然地望着梁夏,眉眼间透出一丝熟悉的温暖。那一瞬间,梁夏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忙低下头整理面前的咖啡杯,掩饰自己突然被照亮的慌乱。可即使只是短暂的对视,她还是注意到了谢炎眼底那一丝游离的清冷——像多年未曾融化的雪,沉静、遥远,又隐隐令人心疼。
比起记忆中的模样,谢炎好像瘦了些,盘起的头发勾勒出更清晰的轮廓,眉眼依旧干净,只是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疲惫。
“我现在偶尔去攀岩。”谢炎语气依然轻松,“小时候总觉得树没爬够、墙没翻够,长大后就用这个方式弥补一下。”
她边说边切下一小块提拉米苏,动作一如既往地优雅从容。梁夏的目光不知不觉又落在她手上——那些熟悉的手指、轻柔的动作,还有嘴角若隐若现的酒窝,一一都像从过去走来,在现实里重新浮现。
“你呢?”谢炎抬头,神情轻快,眼角还带着笑意,“最近有什么新爱好吗?不对,好像也不能只问‘最近’了……”
她歪头想了想,像是在心里翻找旧日时光,“从我毕业到现在……八年了吧?”
“天哪,八年。”她轻轻笑了笑,“听起来好像很久,其实一晃也就过去了。”
梁夏也愣住了,竟不知时间早已走得这么远。
“有意思的事……”她轻声重复,目光轻轻转开,沉默片刻,仿佛在认真地回忆什么。生活似乎平静得没有太多起伏,从美国读书到工作,不过是大多数留学生都经历的路径——忙碌、规律,偶有自由,也显得平淡。
“好像……也没什么特别有意思的。”她笑了笑,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眼睛轻轻亮了一下,“哦,对了,去年我坐船去了趟南极。看了好多企鹅,还在极点跳了次水。当时还想着要把照片发给姚逸航——你还记得他吗?以前总说自己以后要‘献身南极’。”
谢炎听到,轻轻笑了出声,双手托着下巴,眼神里有细水长流的温柔,“听起来好棒。有机会我也想去。”她顿了顿,似乎从回忆里捕捉到什么,“姚逸航啊……他现在结婚了,有孩子,天天在家带娃,当个‘南极贤夫’倒是有可能。”
“啊?”梁夏瞪大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她原以为那样一个整天谈诗写梦、说走就走的人,怎么也会活成个流浪到四十岁的理想主义者。可她又想,或许正因为真正遇到了想共度一生的人,他才甘愿收起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认真过起平凡日子。
“他应该不是随便结婚的人。”梁夏低声说。
“是啊。”谢炎点点头,眼里掠过一丝温柔的光,像风吹湖面,细小却真实,“他现在整天围着孩子转,朋友圈不是奶瓶就是绘本,连约个饭都得看‘幼儿作息表’安排。他好像挺享受这个身份的,也确实做得不错。”
她语气里没有太多戏谑,更像是发自内心的感慨。那种看着朋友稳稳地走进人生下一个阶段的情绪,淡淡的,有点羡慕,却不急着追随。
“那你呢?”梁夏侧头看她,语气轻轻地,像在小心翼翼地测试什么,“有没有……什么新的身份?”
她刻意装出不经意的样子,眼神却在话音落下的瞬间悄悄落在谢炎的手上——手指修长干净,关节处没有戒痕,也没留下什么久戴戒指的印记。她心底像被捏紧的什么慢慢松开一点,却又不敢真的放松。
谢炎歪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扬,坐直了些,抬手拉了拉自己身上的制服外套:“你看这身,不够新吗?银行人,一眼就看出来了吧。”
梁夏轻笑出声,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我一直觉得银行制服设计感堪忧,但你穿着……倒也挺好看的,看来衣服这事,真得看人。”
她停顿了一下,语气低了些,像玩笑又像认真:“不过,谢主任,你懂我问的不是这个‘身份’。”
“副主任啊副主任,别升职升得太快。”谢炎一脸正经地纠正,却掩不住眼底的笑,“撑着头衔显派头,是那些微秃大叔们的事儿。别的身份嘛……”她轻轻耸耸肩,将最后一口蛋糕送入口中,语气淡淡的,“还是老样子,一个人。也谈过几段,但没什么结果,就没再勉强。”
她说得平静,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语气却柔软得像是被阳光晒过的棉布。
梁夏轻轻吸了口气,试图把那份悄悄升起的怅然压下去。她像是想转移注意力,又忍不住带出一点揶揄的语气:“是因为他们不够文艺?不读川端康成,也不听Damien Rice?”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语气太轻佻,像是打趣,明明她不是那个意思。
谢炎一愣,随即笑出了声:“哟,Summer你学坏了啊。”
她笑得眉眼弯弯,语气却带着点纵容的宠溺,“他们不听这些,他们听郭德纲,我也是。”
“这不冲突!”梁夏赶紧接话,像是被抓住辫子,认真得近乎急切,“郭老师其实很文艺!他讲的是生活哲学!德云社就是当代最有人文气息的社团。”
“你还敢说。”谢炎笑着伸出手,轻轻在梁夏脸颊上捏了一下。
动作极轻,却让梁夏怔在原地,像突然卡壳的老式录像机。她没料到谢炎会有这样的举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刚吸进去的一口气也像走错了路,猛地呛在喉咙里,咳得弯下腰去,眼眶泛红,脸涨得通红。
“哎呀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对不起!”谢炎语气一时间慌乱,连忙递过纸巾。
梁夏一边摆手一边咳嗽,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并没有生气,只是太突然了,一时没稳住。
好在脸上的热度还可以用咳嗽掩饰,她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谢炎——她正微微皱着眉,神情专注又紧张,眼底藏着歉意,也藏着某种不易察觉的温柔。
梁夏低头接过纸巾,嗓子仍有些发紧,但嘴角已悄然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