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四个月的重逢显然闹得不欢而散。
签字后,霍思瑜没在公司继续待下去。她急需远离宁如风,来让自己皱巴的心重新展开。
拍戏前住的平层在装修,因为货料的问题,拖延到现在没能装完。宁如风给她一个新地址,离公司不远,听名字是个老旧小区。
她望着车窗外的风景出神,倒退的景观像录像带一样在回退,难过的情绪也在紧闭的车厢间一点点发酵。
她拥有着常人看来十分完美的婚姻,连她妈妈也是这样认为的,将宁如风当成自己的女儿一般嘘寒问暖。提醒她两个人过日子,要少摩擦,多担待。
确实,宁如风哪里都好,除了不喜欢她。
明面上的爱意,全部来源于那一纸合约。
宁如风是天上的月亮,林中的灵鹿,是原本的霍思瑜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的人。
霍思瑜不是A市本地人。
她出生在中南部的一个小县城,那里的发展远不如大城市,仍保留着朴素的民风。父母往上数两代都是农民,后来科技入农后,也不再是传统农民。收入虽然不够高,但父母的爱意足够填满她整个童年。
十五岁时,她因出众的外貌被一个城里来旅游的舞蹈老师看中,推荐去市里的艺术附中学上学。
可惜霍思瑜除了长得好看以外一无是处。
唱歌跑调,四肢不协调,落选军艺后意外凭借优越的脸蛋和表演天赋,考入A市一所综合类艺术大学。
十八岁时,她参演大型校剧,一朝被星探相中,十九岁时签到风行艺人工作室。
一直到19岁,霍思瑜的人生都像开了挂一样顺遂。然而老天爷在20年初,和她开了个天大的玩笑。
那时她正在返乡的火车上。行至半路时,她反复收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直到它第三次打进来,霍思瑜才准备接听。
偏偏车厢进入过山隧道,一瞬间信号全无,接听后只有一阵忙音,霍思瑜只好将它挂断。没想到火车刚开出隧道,电话又打了进来。
母亲哭泣的声音自听筒那边传来,并带来一个噩耗。
父亲在地里突发恶疾,晕倒后过了几个小时才被人发现,脉搏和呼吸都很微弱。他们送医后被县城医院拒收,又紧急转往市级医院抢救。
打电话时,人刚推进抢救室。母亲的手机摔坏了,在医院和人借的电话联系上的霍思瑜。最后留下医院的名称和地址,电话挂断了。
霍思瑜记不起来自己是怎么下火车的,只记得到医院时第一轮手术刚刚结束。
是脑梗。
发现不及时还能救回来已经是奇迹了,人还处于深度昏迷,能不能醒全靠造化。医生建议做好最坏的打算,继续治疗很可能人财两空。
ICU的费用一天小一万,霍母始终不愿意放弃治疗甚至连夜将老家两套空房卖了。最后把周边亲戚都借了个遍,才七拼八凑齐手术费和住院费。
但后续的治疗和疗养仍需要很大一笔费用,不是她们这种普通家庭能承担得起的,可偏偏父亲醒了——可以接受下一次手术了。
霍思瑜虽然已经是签约艺人了,但经纪人完全不重视她,也不曾安排她工作,更别妄想收入。
情急之下她找到经纪人说自己急需用钱,却不知对方竟起了歹心。
-我倒是有个来钱快的活儿,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干!
-小霍没谈过恋爱吧?没谈过好,没谈过太好了!
-这事儿你好好考虑考虑,就一夜,我保你出来飞黄腾达。
霍思瑜猜到了自己要面对什么,但医院的催款单一张接着一张,她别无选择。一月中旬,她买票回A市。经纪人亲自来车站接她,送她去一家高档商务会所。
就是在这里,还不满20岁的霍思瑜遇到了24岁的宁如风。
她不知道宁如风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总之房门砰的一下被人踹开,然后滚进来一个人,是她的经纪人。
霍思瑜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一个女人拽起来。下一秒一个清脆的巴掌甩在她的脸上,打得她眼冒金星。
-你特么是不是疯了啊!?
霍思瑜本就精神高度紧张,挨了这一巴掌后,腿一软直接跌在地上,眼泪迟钝了几秒,才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有人喊那个女人“宁总”,霍思瑜才发现这人,是公司的老板宁如风。
宁如风蹲在她面前盯了会儿,然后才拉着她离开那个房间。
-我不报警。
-你别哭了。
-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学校还没开学呢,霍思瑜没地方能住。她哭得说不清话,最终被宁如风带回了自己的房子。
霍思瑜忘了很多事,她只记得自己一直在哭,宁如风就在一旁递纸巾,等她哭够了宁如风才问她到底怎么了。
霍思瑜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最后她求宁如风,给她一个工作机会,干什么都行,只要有钱赚。
-什么都愿意干?
-什么都可以,我要救我爸…宁总,求你了,我什么都可以干。
-包括和我结婚?
-我…宁总,这是什么意思...
-我需要一个拿得出手的结婚对象。我可以给你足够救命的钱,但我要你永远听我的话。婚后如果你敢背叛我,我会让你身败名裂,你可以考虑一下。
霍思瑜犹豫了十分钟,最终答应下来。这是唯一一个能让她立刻拿到一大笔钱的方法,父母在老家等钱救命,她的人生和自由算不上什么。
-这里有五十万,不够的话联系我。
-开学以后,到公司找我。
宁如风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上面写着她的名字、电话以及公司名称。
2020年3月,霍思瑜在开学报道结束以后,便按照约定来到公司。随后,这场荒谬的契约婚姻便开始了,直到今天,过去整整四年。
四年里该做的不该做的,她们都做了。霍思瑜也在这漫长的时间里渐渐喜欢上宁如风。
客观来看,宁如风颜值高、学历高、收入高、社会地位高,确实足够吸引她。而且宁如风对她确实很好,只要不涉及事业发展,几乎有求必应。
可越是这样,她越希望宁如风有那么一点可能是喜欢自己的。是无关契约,真心对她有那么一点情意就好。
车速渐渐放缓,霍思瑜回过神时,才发现窗外的街景变成了老社区的小矮楼。
“霍老师,咱们到了。你看看是哪栋?宁总叫我帮您搬行李上去。”
“七号楼。”霍思瑜答,“应该在前面。”
她的行李比较多,拍戏四个月,再轻装上阵也轻不到哪里去。幸好有司机帮她拿行李,不然靠她一个人,累死也不一定搬得完这些箱子。
“辛苦了师傅。”
霍思瑜习惯当散财童子,求人办事,必转钱报答。
“霍老师好好休息。”师傅憨笑着,摆摆手,转身下楼。
确认彻底听不到脚步声后,霍思瑜才按下密码,然后慢慢将行李转入室内,开始漫长的收拾环节。
但是她实在太累,收拾收拾着,干脆爬上沙发小憩——没有洗澡,没换干净的衣物,她断不会进卧室躺在床上休息,因为宁如风有点洁癖。
这一觉睡到天黑,突如其来的灯光一下晃醒了她。一声不满的呢喃暴露她的方位,宁如风维持着开灯的姿势,有些歉意道:“抱歉,我不知道你在这里睡觉。”
沙发上的霍思瑜正捂着脸,往沙发背上藏,努力躲避着强光。
“没事...”
宁如风换上拖鞋,将手里拎着的两袋面条放在矮桌上,蹲在沙发前拍了拍霍思瑜的背。
“我买了面条,我想你可能还没吃饭。”
“没吃。”霍思瑜哑着嗓子答。
“你怎么在这儿睡?怎么没去卧室?”宁如风收回手,维持着蹲姿。
“没有干净的衣服。”霍思瑜揉揉眼睛,总算有要起身的意思了。
“衣服呢?”
“剧组刚拿回来的,太脏。”
“嗯,那先起来吧,等会儿面不好吃了。”宁如风先起身,听到她离开的步伐,霍思瑜才撑着沙发面,慢慢起身。
宁如风将面条重新倒进碗里,用筷子搅散了粘在一起的面。这时霍思瑜滚下沙发,一边打哈欠一边走向餐桌。看她落座,宁如风为她递来一副筷子。
也许是白天两个人太过针锋相对,晚上宁如风的态度对她明显好了一些。
她们和谐地坐在一张餐桌上用餐,矛盾如相恋了数年的情侣一般无声化解在面条里。
宁如风说面馆开了二十年,霍思瑜才道一句难怪这么好吃,其中敷衍的意味,不用细品也能感知。宁如风再没说过一句话,直至用餐结束。
“你先洗吧,卫生间里的东西都可以用。粉色的毛巾是新的,挂着浴袍也是,都过过水。”她边收拾着餐桌上的垃圾边嘱咐着。霍思瑜嗯了一声后,一头扎进卫生间,丝毫没准备谦让。
卫生间里很快传来水声,宁如风忽然想起了什么,望了过去,随后摇摇头,像是在否定自己的想法。
而里面,霍思瑜正闭着眼,享受着略烫的热水浇在身上。
这是这四个月里,她最放松的一次淋浴。
这次拍摄之旅的不顺利是意料之内的。昔日当红女一以不重要的配角进组,背后嘀咕的声音总是游走在片场各处。然而除了精神上的压抑以外,生活方面也算吃尽了苦头。
这场电影的拍摄背景是民国时期,而剧组为了节省成本,承包的拍摄基地不但位置偏远,基础设施也不大过关。环境比较简陋,并且没有多少独立的宿舍。除了主创团队和主演们能够住平米数不大的单间,助理们干脆是按照性别住8人宿舍。
而且单人宿舍和多人宿舍的环境都很简陋,只有一张板床上,连床垫都没有。
不仅如此,剧组的热水更是限时限量供应的。基地解释是管道老化后一直没时间改造,全天使用热水会增加管道炸裂的可能,因此要分时限量,分摊用水压力。
想起这个霍思瑜就生气。
刚进组没多久,她的助理们就接二连三的感冒,最严重的甚至住院了。
霍思瑜觉得事发蹊跷,一番了解之下才知道,竟然是女主的助理们故意排挤她的助理。
那几个人故意拖延时间,把热水用得差不多了,才轮到她的助理们洗漱。
霍思瑜得知此事后当即决定让助去她的房间洗漱。但这样折腾下来,留给她的热水就充裕了。刚开机时才刚开春,她只能随便洗洗,保证身上没有污渍和怪味就够了。
这就是那四个月,让她消瘦至此的四个月。
她想过去反抗,但她是二番配角,怎么找一番主角要说法呢?而将此事告诉宁如风,想必宁如风会直接找剧组负责人反应问题,事情会一发而不可收拾,最后再落个耍大牌的帽子。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个人贴给团队不少红包,试图以此来弥补他们在拍摄期间遭遇的不公。都是打工人,谁跟钱过不去?
不知不觉间,霍思瑜洗了快一个小时。连沐浴露涂了三遍,她才觉得自己真的干净了。
她关闭水阀,取过架子上的毛巾准备擦干身体。正准备换浴袍时,她忽然发现了个大问题——没拿内裤。
“嗐…”
霍思瑜一边擦头发,一边思考着解决办法。
她不是很想喊宁如风来帮忙,她们的关系还没亲密到可以帮彼此拿这种东西的程度。嗯,虽然什么都做过了。在以前的房子里,她可以干脆裹条毛巾出来,那个房子的卫生间都在卧室内,无论如何也不会出现如此尴尬的局面。
犹豫再三,霍思瑜只能先将外面的浴袍穿上。然后蹑手蹑脚地打开门,欠条缝隙。
宁如风仍然在客厅,正坐在沙发上,看起来像在看信息。
“宁...”她深深吸一口气,“宁如风?”
“嗯?”宁如风回头,刚好看到霍思瑜扒在门后,穿着那条白浴袍,鬼鬼祟祟的。
“我没有...”霍思瑜拖了个长音,还是说不出口,只能与宁如风尴尬对视。
“啊...”宁如风从她欲言又止的表情中读到了答案。“有一次性的,行吗?新的还没过水。”
霍思瑜在门后点点头,又赶紧钻回去,带上卫生间的门。
宁如风的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