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万籁俱寂,惜春居住的暖香坞在一片静谧中陷入沉睡。而屋内,惜春也渐渐进入了梦乡。恍惚间,她只觉自己身轻如燕,悠悠然飘向了一处神秘之地。待定睛一看,只见一座巍峨壮观的宫殿耸立眼前,朱门玉砌,气象万千,门匾之上赫然写着“太虚幻境”四个大字。
惜春心中满是好奇,信步走入其中。不多时,便来到一座名为“薄命司”的殿堂。殿堂内,阴气氤氲,一排排书架上摆满了一本本泛黄的册子。惜春随手翻开一本,只见上面写着:“勘破三春景不长,缁衣顿改昔年妆。可怜绣户侯门女,独卧青灯古佛旁 。” 她反复诵读,心中纳闷不已,正欲探究其中深意,忽然,一阵空灵悠扬却又透着丝丝悲凉的歌声隐隐传来:
“将这韶华打灭,觅那清淡天和。则看那,白杨村里人呜咽,青枫林下鬼吟哦。更兼着,连天衰草遮坟墓,这的是,昨贫今富人劳碌,春荣秋谢花折磨。闻说道,西方宝树唤婆娑,上结着长生果 。”
歌声如泣如诉,似在诉说着世间的兴衰荣辱、人生的无常变幻。惜春听着听着,不禁痴了。
突然,一阵寒风呼啸而过,惜春猛地打了个寒颤,从梦中惊醒。她坐起身来,望着窗外那一轮残月,思绪万千。回想起梦中的情景,再看看如今贾家的没落,心中五味杂陈。
惜春自幼便身世坎坷,身份不明,父母早逝,从未感受过家庭的温暖。哥哥姐姐们,也都各有各的生活,对她的关爱少之又少,哥嫂更是对她冷漠以待。如今,贾家大厦将倾,往昔的繁华不复存在,亲戚们死的死、散的散,一片凄凉。而梦中那判词,似乎也在暗示着,从三个姐姐的不幸遭遇中,便能预见贾府的好景不长。
这般种种,让惜春心灰意冷,她决心斩断这尘世的羁绊,出家为尼,以寻求内心的解脱。主意既定,她便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王夫人等人。
王夫人听闻,大惊失色,连忙劝道:“惜春,你还年轻,这出家之事,可千万不能冲动啊。你若入了佛门,这一辈子可就……” 李纨、尤氏等也纷纷在旁好言相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希望能打消惜春的念头。
但惜春向佛之心已定,她目光坚定,说道:“太太,我心意已决。如今这世间的纷纷扰扰,我已然看透。我只想寻一处清净之地,青灯古佛相伴,了此余生。”
众人见她言辞恳切,态度坚决,虽心有不舍,却也无可奈何。一番商议后,众人想到妙玉已不在栊翠庵,或许可以让惜春先去那里替代妙玉修行,也好让庵中的香火得以延续。
就这样,惜春就此“缁衣顿改昔年妆”,换下了往日的华服绮罗,穿上了朴素的僧衣。她孤身一人,来到拢翠庵。庵中,香烟袅袅,木鱼声声,惜春伴着青灯古佛,开始了她的修行生涯。
此后,因种种机缘,惜春又辗转至智通寺。在那里,她每日诵经念佛、参禅打坐,不问世事。时光悠悠流逝,惜春在这古寺的晨钟暮鼓中,度过了余生。她的故事,也渐渐成为了一段过往,在岁月的长河中留下了一抹淡淡的痕迹 。
且说妙玉被一群恶徒强行拽上一辆破旧不堪的马车,那马车如发了疯的野兽,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一路向南,横冲直撞,剧烈颠簸。车轮滚滚,不知碾碎了多少时光,历经漫长而煎熬的旅程,终于抵达苏州府常熟县这繁华热闹之所。
命运却在此刻开了个残酷的玩笑。就在他们的马车刚驶入县城不久,猛地与一辆富商的豪华马车轰然相撞。巨大的冲击力让两辆车都剧烈摇晃,发出令人心悸的声响。
那伙贼人做贼心虚,听到撞车声,吓得脸色煞白。他们深知自己身负罪行,哪敢有片刻停留,慌乱之中,竟纷纷丢下车与妙玉,如惊弓之鸟般,四散奔逃,瞬间消失在街头巷尾。
再看那撞车的马车上,端坐着当地极负盛名的富家公子陈也俊。陈也俊的祖辈曾是明朝守关大将,后来归降大清,被封为“义郡王”,这份荣耀传承了三代。到了他父辈,虽爵位不再,但凭借非凡的商业头脑,成了常熟郡首屈一指的富商巨贾。陈也俊生得仪表堂堂,身姿挺拔如松,气质超凡脱俗。他生性豁达爽朗,喜爱结交江湖豪杰,为人真诚善良,人品出众,腹中才学亦是一等一的。在这常熟县,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无不对他敬重有加,朋友们都亲昵地称他为“王孙公子”。
听到撞车声响,陈也俊心急如焚,赶忙撩开车帘,快速下车查看情况。只见对面破旧马车内,一位姑娘脸色惨白如纸,毫无血色,浑身止不住地瑟瑟发抖,仿佛寒风中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她的身体被绳索紧紧捆绑,一道道勒痕清晰可见,口中还塞着一块脏兮兮的毛巾,只能发出微弱而痛苦的呜咽声。
妙玉见陈也俊一袭华服,气宇轩昂,眼神中透着温和与关切,不像是心怀恶意之人,心中积压已久的委屈与恐惧瞬间决堤。泪水夺眶而出,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她拼命挣扎着,使出全身力气想要挣脱束缚,可被绳索捆得太久,身体麻木,动作显得那么无力。
陈也俊见此情景,心中一阵刺痛,顿生怜悯之情。他立刻快步上前,动作轻柔而小心翼翼地解开妙玉身上的绳索,每一个动作都生怕弄疼了她。接着,又轻轻扳开她嘴里的毛巾。做完这一切,他和声细语地问道:“姑娘,你可还好?”
妙玉先是一愣,仿佛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刹那间,所有的委屈如汹涌的洪水般倾泻而出,她大喊一声,不顾一切地一头趴在陈也俊肩膀上,放声痛哭起来。她哭得肝肠寸断,浑身颤抖不止,喉咙被泪水哽住,根本说不出话来。
陈也俊见状,心中满是疼惜。他缓缓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妙玉的头发,动作轻柔得如同在安抚一只受伤的小鹿。他轻声说道:“姑娘莫怕,有我在,定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
妙玉抬起头,泪眼朦胧中,望着眼前这位如天神般降临的公子,眼中满是感激与恐惧交织的复杂神情。她声音颤抖着,如同深秋里飘零的落叶,带着一丝破碎的美感说道:“多谢公子,救我于水火之中。”
陈也俊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抹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说道:“姑娘不必言谢,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不过是我应尽之责。”
妙玉在陈也俊的安慰下,情绪渐渐平复,慢慢恢复了镇静。她静静地凝望着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公子,眼神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她在心底暗自决定,一定要坚强起来,往后绝不再让自己陷入这般绝境,绝不再让自己受到伤害。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起伏不定的心情,说道:“公子大恩,我定会铭记于心,将来必当报答。”
陈也俊嘴角噙着一抹笑意,那笑容如同春日暖阳,温柔地洒在妙玉心间。他温声道:“姑娘切莫客气。”那话语,饱含着融融暖意与殷切关怀,如同冬日里的炉火,一点点驱散妙玉心中的恐惧与阴霾 。
陈也俊将妙玉带回府中,安置在一处清幽雅致的小院。待妙玉从最初那惊恐慌乱的阴霾中慢慢走出,情绪逐渐安定,陈也俊便在庭院的石桌旁,带着十二分的耐心与关切,和声细语地问询事情的来龙去脉。
妙玉眼眶泛红,声音带着颤抖,将自己被恶徒绑架的悲惨遭遇一一道来。陈也俊听完,眉头紧锁,眼中满是愤怒与怜惜。他当即招来最得力的下人,严词吩咐其快马加鞭奔赴官府,务必详尽报告此事,督促官府尽快将那群贼人缉拿归案。
此后的日子里,陈也俊对妙玉关怀备至。一日午后,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房,陈也俊手持一本古籍,走到正在窗边沉思的妙玉身旁,轻声说道:“妙玉姑娘,这是我近日寻得的一本奇书,其中的诗词精妙绝伦,姑娘定会喜欢。”妙玉闻声,眼中闪过一丝兴致,两人便一同在书桌前坐下,逐字逐句地品味书中诗词。讨论间,妙玉见解独到,陈也俊不禁赞叹:“姑娘才情过人,这番解读让我耳目一新。”妙玉脸颊微红,轻声回应:“公子谬赞,倒是公子的点评,让我对诗词有了更深理解。”
几日后,陈也俊兴致勃勃地找到妙玉,说道:“妙玉姑娘,我听闻城郊有一处桃花庵,此时正值桃花盛放,风景美不胜收,不如我陪姑娘一同前去赏玩?”妙玉心中虽纠结,但又不忍拒绝陈也俊的好意,便点头应允。
二人来到桃花庵,漫山遍野的桃花如粉色云霞,微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飘落。陈也俊看着眼前美景,诗兴大发:“灼灼桃花映娇颜,春风拂处意绵绵。”妙玉听后,微微低头浅笑,接道:“花开花落终有时,聚散离合亦随缘。”陈也俊听出妙玉话中的淡淡愁绪,心中疑惑,却未多问。
游玩归来,妙玉终于下定决心。她来到陈也俊书房,深吸一口气,说道:“陈公子,承蒙这段时日的悉心照料,妙玉感激不尽。只是我离家已久,对扬州的家人和故乡思念甚切,我想明日便启程回乡。”陈也俊听到这话,如遭雷击,手中的书“啪”地掉落地上。他呆立片刻,才缓缓说道:“姑娘,一定要走吗?在这常熟,我定能护你一生周全。”妙玉眼中含泪,摇头道:“公子的心意妙玉明白,可我身系家族,故乡的责任我不能逃避。”
是夜,妙玉和衣而卧,恍惚间踏入一片缥缈梦境。但见眼前曲径通幽,繁花似锦,好一座精致花园。她正与陈也俊于亭中对坐,石桌上摊开诗卷,二人兴致盎然,吟诗作赋。陈也俊挥笔写下一句,妙玉瞧了,轻启朱唇赞道:“公子此句,意境清幽,着实精妙。”言罢,她亦提笔,在纸上落下几行娟秀小字,陈也俊看罢,不禁抚掌称好。
二人正沉浸在这风雅之趣中,忽然,一道身影匆匆奔至。妙玉抬眸,竟是宝玉。只见他神色匆匆,一把拉住妙玉的衣袖,说道:“妙师父,快随我来!”妙玉不及多想,便被宝玉拉着,脚步踉跄地离开了花园。
二人一路疾行,来到一片桃花林。只见那桃花灼灼,如天边流霞。微风拂过,花瓣纷纷扬扬飘落,宛如一场花雨。就在这时,一阵如泣如诉的吟诗声传来:“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妙玉抬眼望去,只见黛玉一袭素衣,正蹲在花丛边,手持花锄,一边葬花,一边吟唱着那首《葬花词》。
黛玉听到脚步声,缓缓抬起头来,眼中泪光闪烁,嗔怪道:“妹妹,你可算来了。你这一去许久,也不回来看看我,整日只顾着自己快活,还与这呆子在一处,成何体统!”妙玉见黛玉这般模样,心中满是愧疚,忙说道:“林妹妹,我……我实有苦衷。”
宝玉在一旁挠挠头,憨笑道:“林妹妹,你莫要生气,我这不是把妙师父带来了嘛。”黛玉却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理会宝玉。
妙玉满心委屈,正欲开口辩驳,却见黛玉眼神一黯,幽幽叹道:“罢了罢了,如今贾府已不复往昔,宝哥哥也……”话未说完,一滴清泪滑落。妙玉心头一紧,忙问:“贾府究竟如何?宝二爷他又怎样了?”
黛玉却只是摇头,转身缓缓离去,身影在纷飞的桃花瓣中渐趋模糊。宝玉见状,急忙挣脱妙玉的手,追着黛玉的方向奔去,只留下妙玉一人在原地,孤立无援。
此时,四周的桃花瞬间凋零,天色也变得阴沉昏暗。一阵阴寒的风呼啸而过,妙玉不禁打了个寒颤。她环顾四周,惊恐地发现自己身处一片荒芜之地,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悲泣声。
妙玉慌乱地奔跑着,试图逃离这可怕的地方。突然,脚下一空,她掉进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在急速坠落的过程中,妙玉心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她大声呼喊着陈也俊的名字,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和自己的回声。
就在妙玉感到万念俱灰之时,她猛地从梦中惊醒,大汗淋漓,心还在胸腔中剧烈跳动。回想起梦中的情景,妙玉心中五味杂陈。她深知,自己与陈也俊的这段缘分,或许就如同这梦境一般,美好却虚幻。而贾府的变故,也让她对往昔的情谊多了几分牵挂与担忧。
窗外,月色如水,洒在寂静的庭院中。妙玉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那一轮明月,思绪万千。她不禁想起了在贾府的时光,那些与宝玉、黛玉等人相处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如今,贾府兴衰未卜,宝玉和黛玉的命运也牵动着她的心。而自己,在这茫茫尘世中,又该何去何从呢?妙玉的心中一片迷茫,泪水再次模糊了她的双眼 。
第二日清晨,陈也俊早早起身,为妙玉备好车马与盘缠。临行前,他将一块温润玉佩递给妙玉,说道:“这是家传之物,姑娘带上它,就当是留个念想。若往后有任何难处,可凭此玉佩来找我。”妙玉接过玉佩,泪如雨下,哽咽道:“公子保重。”
陈也俊满脸尽是不舍,问道:“妙玉姑娘,你当真要走?这常熟虽不是你的故乡,可我……定会护你一生周全,往后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妙玉转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