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那次你在我家……梦游，说了时空法则，要回到过去，是什么意思？”
听到此处周杞的眼睛骤然睁大，惊疑不定地盯着他。
根据寥寥几面但密集的相处，秦羁云算是摸到了一点此人的尿性——
大部分时间都老僧入定神游天外，你说什么他都有一套应对模板……但你要说他不老实吧，他但凡有点真反应，又全都明明白白地列在脸上，多猜一秒都是对智商的不尊重。
周杞：“我梦游居然会说梦话？”
“你真的梦游？”不对，差点被他带跑，秦羁云点了点他胸口上的吊坠：“回答我的问题。”
周杞只好坦白从宽：“你的身份让我觉得，你应该有办法接触到世界核心，而且你是个穿越者，在时空上有自己的坐标空间，能成为我后续研究的对象。”
世界核心即机甲。
托人类大团结的福，每个国家或多或少都分到了几台机甲，但机甲核心的理论与实体研究只有国力雄厚的国家才有资格触碰。
秦羁云不知他看的是哪家的小道消息，“身份？我什么身份？”
周杞：“陆地最强军火商！”
秦羁云：“……”
周杞收起笑意，目光微敛，“你与政府微妙的抗衡关系，说明你肯定有渠道进入内部系统，而我，会努力研究回到过去的方法。”
伴随着日益严重的资源匮乏问题，这些年的流行口号有不少是关于“重建过去荣光”这一类的崇古思潮。
直接说要回到过去的，也不是没有，不过大多出现在科幻小说与网络论坛的玩笑话里……周杞，会是一个异想天开的空想家吗？
秦羁云想起他那双勤奋的手，和他抱着“自己”流泪，说要回去和“他”一起活下去……不，说不定这是个实践家呢？
“你说的时空法则，是什么？”秦羁云问。
周杞深吸一口气，各家之言各种理论在他脑中盘旋打转，半晌他恹恹道：“你确定要在这里说吗？”
“……走吧，车上说。”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实验室，临走前，周杞还回身瞥了一眼在灯光下依旧如新的机甲舱。
酒吧里似乎比刚才又热闹不少，在暗门打开之前就能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
众人见秦羁云露面，都不约而同地喊着“老大”退开了一条道，周杞狐假虎威地沾了沾威风，发现他那搭档正满头冒汗地蹲在地面上摸索着什么。
酒吧里安静下来，只有陈恭不断捣鼓终端上的信号器发出的响声。
奥利弗走到秦羁云身边，面露难色：“羁云，事情好像有点棘手。”
周杞蹲下/身去拽住开始六神无主的陈恭，“怎么了，不是回收磁片吗？”
陈恭嘴唇哆嗦了一下，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他：“我记得我就是安在这个地方的，而且我的终端会有显示，但是现在……找不到了。”
此事非同小可，引爆磁片的威力不小，如果不慎被谁连接到终端上误触了，那整个酒吧和里面的人绝无生还的可能……当然，这种“误触”的可能性小得不能再小，除非是别有用心的人……
现在他们站的这块地方，每一秒都有瞬间完蛋的可能。
秦羁云对这些玩科技的高危分子向来是服气的，他当机立断：“所有人立刻撤退，奥利弗，你负责实验室，大福，把小峰叫起来，这段时间有没有可疑的人来过？把监控都调出来。”
“鸡恭保，把附近居民带到紧急避难地。”
鸡冠头应声出列，急吼吼地领命，然后又跑回来，“老大，用什么理由啊？”
秦羁云看着蹲在地上不停捣鼓的陈恭和周杞，头也不抬道：“就说有炸弹！还有比这个理由跑得更快的吗？”
“羁云，实验室的东西搬到哪里去？”
“别要了，”周杞发现确实检测不到磁片，站起身来：“那些部件都太大，怎么搬都容易引起注意，万一那人就在周围盯梢，到时候谁都跑不了。”
奥利弗：“可是……”
“听他的，”秦羁云环视一圈，这家十多年前落成的酒吧是他除了家，唯二的栖息地，“除了那个机甲舱，你还有不能舍弃的东西吗？”
奥利弗愣了愣，摇摇头：“都在脑子里了。”
秦羁云深深地看了周杞一眼，从他身边抬腿走过，吩咐道：“十分钟内立刻撤干净，不得有误，周杞跟我走。”
等出了酒吧，周杞的终端才炸了一样疯狂涌入周允明的通讯申请，他这才恍然想起他爸找人在外面蹲着呢。
他赶忙接下，调高了接入画面亮度，周允明苦大仇深的脸映了出来。
“哎呀，爸，我没事，活着呢。”
周允明一看他的好大儿能说会走四肢健全，也顾不上骂他，提起的心一放瘫在了办公椅上，“你……”
他话没说完，一个青年人的脸映入画面，语气和长相有着如出一辙的凛冽：“借用一下你儿子，这事咱们一笔勾销了。”
秦羁云的越野小车丝滑地从旁边的车库溜了出来，秦羁云收起终端，示意他上车。
“哎爸我先不跟你说了啊，拜拜！”
周允明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刚才那看起来跟他儿子差不多大的青年人就是秦羁云！
这与他想象的出入太大，何止十万八千里啊……
他没放松警惕，但也只能希望他儿子傻人有傻福，给他发了条密信，让他随时报备。
而那边一直是未读的状态。
周杞乖乖上了车，听到秦羁云说一笔勾销，他和他爸一样惊讶，他应该要比他爸更惊讶一点，毕竟他爸不知道他给人家安了炸弹……
他和陈恭捅了那么大篓子，他的酒吧和奥利弗博士的实验室都要完蛋了，就这么一笔勾销了？
“不是你们，也会是别人，这一天迟早会来。”
秦羁云很平静，这样安稳的日子，他没奢望能一直过下去。
周杞：“嗯……抱歉。”
秦羁云：“这句是真心的？”
周杞点点头：“嗯，真心的……不过，你要带我去哪里？”
“你一般都被卖了才想起来问吗？”秦羁云忍俊不禁。
周杞也笑：“我一般都跟着直觉走，人不能一直思考，太费脑了。”
秦羁云算是见识到了，在这方面来说，周杞和奥利弗简直就是亲兄弟，还是说他们搞科研的都是这德性。
越野车下了定向轨，轮子与地面接触发出秦羁云熟悉且安心的摩擦声。
定向轨太安逸了，感受不到一点阻力，车在上面行驶跟悬空的气球一样，没有实感。
“联邦异控局。”秦羁云将目的地告知。
周杞又惊又喜，在有限的车座空间里整个身子转向他，麻花一样扭曲着，激动道：“联邦异控局？！就是负责太空远游和星际探索的异控局？我就知道，联邦不可能就这么放任不明势力的存在！”
“太好了，那里面肯定存放着很多机甲，能往里面投简历吗？现在还招收机甲师吗？”
秦羁云想起哈登的嘱托，打白工的机甲师……
“如果你不要薪水的话，我可以……”
“完全不需要！只要能让我碰到机甲，我甚至可以自费！”
事实证明，哈登并不是异想天开。
车绕过五个世纪前留下来的宗教建筑，街上的人明显多了起来，车却只有寥寥几辆，人流涌向一个方向。
周杞透过车窗看去，一堆人默默盘坐在政府门口，携老扶幼拖家带口，且大多是不太体面的贫民。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周杞问。
秦羁云对这种场面有着司空见惯的麻木，打开浮轮车身再次上了定向轨，那些严肃而沉闷的一张张面孔渐渐缩小，远去。
“静坐示威，要拆掉这个片区遗留的机甲建造基地。”
周杞沉默片刻，嘴角浮起意味不明的笑：“那C国的人民还是比较内敛的，我在K国的时候，那边的民众会直接把基地‘打下来’。嗯……那场面，实在很有视觉冲击。”
机甲建造基地作为前现代的历史遗留，占了目前全球可用土地面积的26.4%，对于人类来说，这确实是不小的生存空间，尤其在捉襟见肘的当下，还管什么太空势力，能把饭吃饱就不错了。
当然，打着建设全人类的伟光正口号，背后有多少是开发商的坐收渔利就不得而知了。
车绕出那一段市区后又下了轨道，顺着越来越偏僻的小道驶去，路面甚至开始崎岖不平，周杞不得不拉着顶上的把手稳住身形，才不至于被甩出去。
当年联邦解散的事闹得有多不体面，现在异控局就有多憋屈。
一面是作为人类的最后一道防线而被允许存在，一面是躲躲藏藏见不得光……周杞眯着眼适应了一下光线，感叹着刚才的隧道真长啊。
飞沙走石的道路两侧，是半死不活的枯草堆。
这样的景色持续了大概有十分钟，越野车一头扎入一截隧道，在半道停下，车灯也不开。
终端的亮度映着秦羁云忽明忽暗的侧脸，显出几分失真。
直到那边接起通讯，他言简意赅道：“开门。”
那头的人爽朗笑道：“好的秦老大，今天怎么过来了？”
除了秦羁云的通讯音，周遭没有一点动静，连风声也没有，周杞真正见识了什么叫伸手不见五指。
他屁股底下的座位“突”地一下把他震起来，他吓得一把抓住淡定的秦老大，瞪圆了眼睛。
在黑暗中能感觉到车身在缓缓下沉，车顶上的门渐渐关闭，还有不少小石子砸在车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周杞觉得自己对传闻中的异控局，应该很快就要袪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