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里车窗外似乎有细小的光点闪烁，周杞没来得及细看，在一开始的平缓之后，失重感骤然传来。
“啊啊啊啊啊——”
他们像是掉进了一个深坑，一开始承托住他们的底盘不知哪去了，周杞从未如此真实地体验过“重力加速度”。
整个过程持续了五到六秒的时间，周杞才心有余悸地闭上了嘴。
车身震颤了一下，顺着滑坡往下开去。
秦羁云的手肘还被他死死抓着，评价道：“嗓子不错，中气十足。”
比平时看起来有活力多了。
四周的感应光束应声亮起，刚才还乌漆嘛黑的地方瞬间亮堂起来……周杞顾不上他的嘲讽，腿软又好奇地扶着车门下了车，少见多怪地愣在原地。
从不远处的大门识别屏来看，这里只能算是入口——半径约有二十多米的宽度，高度……
他仰头望去，已经找不到他们“掉下来”的那个入口，这里的高度应该不下百米。
半空而下的强光给周围的石壁映上一层淡淡的光辉……不对，他眯眼朝一侧的石壁靠去，手抚在粗粝不一的壁面上，抬手一看，手上也染了亮晶晶的粉尘。
“这里本来是一个天然矿洞，”秦羁云的声音显得空旷渺然，从另一头传来：“异控局的研究开发不是一般的地质层能承受得住的，所以用坚硬的矿物质层作为地基，再合适不过。”
周杞搓了搓手指，上面亮晶晶的粉尘依旧残留了不少，他环视一圈，偌大的场地里除了他们两个活人，一辆越野，还有就是……
他的目光顺着越野车后面的机械腿与延长的机械臂往上，极目望去，在光束能照到的可视范围内，机甲被一分为二，下半张身体沐浴在光辉之中。
宛如伫立的神祇。
从类人的体型与机身部件看来，这是一架创世型机甲，是在那场灭世恐怖后诞生的第一架全能型机甲。
周杞曾经在时代周报与世纪留像里见过它的身影，传闻这架机甲后来在太空失联，连最后的坐标都没来得及留下。
现在看来，应该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私藏”，后来在联邦的解体中，其他机甲散落四方，不知道异控局是不是只剩这么一架时代遗音。
这里没有其他的升降通道，刚才就是机甲臂托着他们落到地面。
在这架巨大的机甲面前，周杞和秦羁云渺小得与蚂蚁无异，周杞仰望着这架象征着人类斗志的首架巡空甲，悲怆感油然而生。
“你不会又要哭吧？”在一旁观察的秦羁云出声打断道。
周杞不知道自己脸上悲天悯人的表情，反问道：“啊？我为什么要哭？”
他回过味来，追问道：“‘又’？我什么时候哭过？”
秦羁云径直走向大门，真正的清冷音响起：“识别为秦羁云副将，识别通过——”
大门打开，秦羁云迈步而入。
本来周杞以为跟着进去就行，结果识别红外在他身上扫了一圈，“识别为正常人类，识别通过——”
周杞一头雾水：“还有不正常人类？”
秦羁云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语焉不详道：“我也希望没有。”
里面的空间就比较刻板印象了，大厅和周杞所在的研究所差不多，巨大的光屏上监测着各类数据，围成一圈的长桌上有目的地摆放着各种高精密的仪器，只要有任何重大情况出现，平时跟摆设一样的仪器前就会坐满了人，不知道异控局的同事们临场素质怎么样，会不会临到阵前先吵一架……
“羁云兄弟，别来无恙啊！”
一个目测身高一米九的壮汉从光屏前朝他们走来，一边走一边朝他们抱拳。
秦羁云面无表情：“哈登，别看什么学什么，你以为你是百变达人吗？”
哈登这回没顶着辣眼睛的造型出场了，他看上去一切正常，然后娇羞地转了个圈，翘起指头朝他遥遥一点，“人家可以是……百变小樱！”
周杞：“……”
怪不得异控局人少，这么一看门槛是挺高的……各种意义上。
大厅的灯光只开了里面一圈，除了哈登目前周杞没见到第二个人。
“这位小兄弟好文静啊，”哈登俯身凑近，亲和力满满道：“你好，我是哈登，这里是异控局，欢迎来到第三世界~秦羁云，你不介绍一下吗？”
“新来的机甲师，”秦羁云越过他走到监测台前，补充了一句：“技术力不详，算是实习。”
文静的周杞伸出手，友好笑道：“你好，我叫周杞，是来跟各位前辈学习的，请问目前局里就您一位吗？”
哈登见谁都自来熟，一把揽过他朝检测台走去：“别那么见外，这里目前还活着的前辈就五位，能坚持在局里的只有三位，即哈登我本人，负责异动监测，一个红头发的家伙刻舟，负责定向采集未知领域的各项指标，还有一个以各种身份辗转在社会各界，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名字，前两天当记者去了……”
“总之，另外两个都外派出去了，”哈登耸耸肩，“能留在局里的就只有我，和偶尔愿意回家看看空巢老人的秦羁云。”
他一把抓住周杞的手，高兴道：“你能来真是太好了，我这两天为机甲师的事愁得都要掉头发了！”
周杞犹豫道：“那五位里的剩下两位呢？是因为什么原因离开了，家庭还是身体状况？”
哈登放开他的手，神色一点点严肃下来，甚至可以说沉重。
他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目光坚定，深沉道：“我如果告诉你，希望这不会成为你离开的理由。”
周杞呵呵一笑，没有任何负担地保证：“不会的。”
哈登刚张开嘴，背后就传来秦羁云幽灵般的低语：“因为异控局开不起工资。”
哈登：“哎！你怎么老抢我的关子！”
周杞：“……？”
哈登神情恳切地抓住他，生怕这颗韭菜就这么黄了：“你听我说周杞，异控局肩负着人类前程的远大使命，是可以销声匿迹，但决不能不存在的存在，有些人类见识短浅，我们不能和他们一般见识，要着眼未来~”
秦羁云：“听说最喜欢谈理想的就是资本家。”
哈登一撅蹄子，后面的人平移两步躲开了。
周杞拍了拍哈登的手臂，“放心吧，我不缺钱。”
秦羁云：“嗯，他爸是B市市长。”
哈登：“……”
笑眯眯的哈登静静地裂开了。
下一秒，他揽着周杞哥俩好地谄媚道：“以后你在这儿，我罩着你，咱们就是异姓兄弟了。”
秦羁云盯着监测台西北角匀速上升的数据，不忘阴阳怪气道：“好弟弟，快带你哥哥去振幅室走一圈。”
哈登一愣，垂头看着周杞：“你也是时空穿越者？”
周杞看向秦羁云，原来他真的是时空穿越者，怪不得他面对自己的“指控”那么坦然！
这么一来，教授的假说便成立一半了……
他还来不及激动，就被哈登拽走了。
“我应该不是穿越者，我的记忆都是连贯的。”他解释道。
哈登摇摇头，领着他七拐八绕走到一个逼仄的小格子间，“这个说不好，你是秦羁云带来的，那你见过奥利弗吧？”
“奥利弗教授？他怎么了？”
哈登的身高和体型再搭一个他，在这个不足四平米的空间里有些窘迫，哈登只好绕他一圈走到门边，指了指一面格外洁白的墙：“靠在那上面就好……奥利弗也是空间穿越者，但他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穿越了，以为自己是遭遇了车祸导致的失忆，除了他穿越那一瞬间的此时和彼时，他的记忆有一套合理化的叙述将前后弥合……”
他的手在门口的光屏上轻触两下，言简意赅道：“如果不是秦羁云跟他来自同一个时空，能辨别出他语言和行为模式里的时代性，那么可能他至今也以为自己是失忆了，好了，我们准备开始，放轻松。”
哈登拉下越壁而出的手闸，周杞身后的墙面浮出两块透明玻璃将他合围在中间，头顶出现了一道光圈将他盖住……好吧，他觉得自己有点像是被关在试管里，还是会有气味挥发的化学实验。
紧接着，一道道蓝色光圈自上而下，仿佛将他分割成无数块细小的存在，光圈扫过的地方从大脑到脚底，都泛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痛意。
这种痛并非实体能感觉到的、触觉神经传达的那种切实的痛，而是某种遥远的、陌生的、无序的幻觉引发的恐惧，从而被推导出的痛觉。
哈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时候，他仿佛才意识到自己正站在地上，有种突然不会用腿的茫然感。
“哎，你这身体素质，怎么不让秦羁云带你练练。”哈登眼疾手快地接住软倒下来的周杞，扶着他离开了振幅室。
走了两步之后他恢复了原来的肢体记忆，哈登从善如流地松开他，见他面色疲惫，拍了拍他的背问候道：“没事吧？”
周杞摇摇头，“没事……怎么样，我是吗？你们是怎么判断的？”
“放心吧，你不是，你的振幅是正常的。”
哈登把他引到监测台前给他倒了杯水，对着秦羁云道：“放心吧，他不是，”随即又向他解释道：“这是我们根据振幅判断的，像你和我的振幅就是正常的，即平稳有序，像连贯的河流。奥利弗和秦羁云的振幅与我们相比是紊乱的无序，就是不正常的，因为他们不属于这个时代。”
“唔，振幅这个东西要说太清楚当下也没有靠谱的论断，大致就是每个人所处的时空，受到那个时空的天文地理、社会环境的影响，产生独属于自己时空的振幅，而这个振幅如果出现在别的时空，就是不正常的。”
周杞还有很多问题想问，被骤然起身的秦羁云肃声打断：“马上联系刻舟，以度姆河为界的J国和N国不对劲！”
光屏上西北角的指标刚才还匀速起落，现在一路狂飙，直接突破了临界值！
哈登立刻打开终端进入特殊联络端口，异控局的人员有能够在极端环境下无网联络的黑科技，他甩出紧急联络那一栏里刻舟的密钥。
然而迟迟没有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