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赛在两个星期后,这几天大家一直在抓时间练习,忙的不亦说乎。
室内篮球场刚刚发生了点不愉快的小状况,一个寸头男赤着脸坐在最下层的看台座位上,身边围着两个男生,那两个男生正在开解他。
十米之外,有一个与众不同的风景,那人旋着篮球穿梭于篮球场间,汗珠随着他的运动从发丝滚落,白边的无袖球衣尽显他肌肉线条之完美,于执全神贯注冲向球框,一步跨过三分线,两步加速,三步上篮!
“砰!”球击中篮筐,往下掉落,弹击两下地板悠到一双白色帆布鞋鞋尖前。
于执眼睛登时闪亮,“你怎么来了。”他弯腰把球捡起来。
“好久没见你了。”许荆随意道。
鬼呢,上课天天见。
比赛的成员被特批周六下午两节课不用上而拿来训练,四舍五入,上午还见过。
“我也想你了,许荆。”于执不害臊地凑过来,声音不小一丁点。
许荆没应承,滑下书包右肩带,拉开拉链,神神秘秘地把手伸进去,“我给你带了个好东西。”
于执问:“什么东西?”
许荆戏瘾上头,有模有样得放慢动作,一只单瘦的手缓缓从黑洞中抬出,带出几张白晃晃的纸张,上面刻了密密麻麻的黑字。
她还贴心的帮他把试卷都整理进了一个透明文件袋里,这样就不怕弄丢了。
于执立马握住她举着文件袋的手,然后塞回书包里,他闭紧眼睛假装受损,“快藏起来,我对作业过敏。”
“就数英政三张……行吧。”许荆语调乖骄,“那我先替你好好保管,训练结束再给你。”
这周轮到了放假周,今天星期六,明天也就是星期天放假一天。
于执百般无赖,“怎么说我们也是为校争光,老师布置这么多作业不就是在挤占我们训练时间,这还怎么创造辉煌。”
“就听你贫,以前不打比赛也不见你天天写作业。”
“对呀,所以现在忙起来更难写作业了。”于执眨眨眼睛,“许老师,你说对吧?”
“……”
好没营养的聊天,许荆在心里吐槽,她简直懒得理,瞅一眼时间,正经地问:“你还要训练多久,要不要等你?作业我先给你放这?”
他看一眼球场进出口,只有金黄的光绽放,“不好说,我们这出了点状况。”
许荆缄默奉耳。他继续说道:“一个成员不会打配合,有人看不下去骂了他,然后他跑了,常七去追他了,去了有一会了,什么时候回来不好说。”
她歪歪脑袋,明白了看台上的那三人在干什么。
这时跑过来一个人,这是许荆第二次见她如此气喘吁吁,不变的是依然在骂咧:“于……于执,常七死哪去了?!我找他有急事!”
五蝉儿连纂着几张纸压扶膝盖,马尾顺着方向滑下来黏在汗津津的脖子,“草!我真服了!人间蒸发了一样!”
许荆拍她的背顺气。
于执:“他不在这儿,出去解决一些事了,你有什么事可以先跟我说,等他回来我转告他。”
“啊?!”感觉五蝉儿快要气晕了,“老师让我找他汇总下最近的训练情况,这些承诺单都要队长签字的,今天必须完成。天哪!都五六点了,要不是他我早回家歇着了!”
许荆和于执不知道说什么,沉默了会,于执掏出手机给他打电话,许荆对五蝉儿说:“着急也没用,先歇会吧。”她们坐到旁边去。
许荆看于执把手机从耳边拿下又按了几下,过了十几秒,他转过身对着她,神色不容乐观。电话被挂了。
大家一筹莫展的时候,常七回来了,一个人回来的。
他小跑过来,张望一番,问于执:“他们人呢?”
“刚走了。”看台上的那三个人打了一声招呼就去了,寸头仍然怒火中烧,还放了狠话,“这个队伍,要么有我没他,要么有他没我!”
“好吧……诶!我草?!”常七当头一拳,捂着脑壳回头一看,一张横眉怒目的脸登时乍现。
“五蝉儿你有病吧?!”
“他妈的,我找你半天,你死哪去了?!”
“……”
两人凶猛的架势看上去像下一秒就要打起来的竖毛猫。
“我签字就是了,你有话不能好好说,服了!”五蝉儿把几张皱的不成样子的纸怼到他手上。
“笔呢?”常七一脸纯真地问。
“你问我?!”五蝉儿恼火的又生出一层汗。
“切,我不跟你个泼妇计较。”
“我巴不得不跟你计较,浪费我时间,你快签完完事!”
“笔呢?”
“你问我?!”
旁边有人伸出一支笔来,默默打断了他们。许荆看不下去了,从书包里把笔掏出来。
常七接过笔,乖乖把字签了,五蝉儿抽回纸就气冲冲地离开了。
他冲着她的背影吐舌头做鬼脸,“泼妇!”
这会于执才有机会问他程许天的事怎么样了,常七开始回忆整个过程。
常七向着他的背影追了两百米,跑到虚弱,那家伙腿长,一步顶他两步,加上天然的运动天赋,不一会儿常七已然气喘吁吁,眼见长条的人愈加远去,他揩一把额头上的汗,停了下来,“……程许天,我求你了,别跑了!”
程许天步履依然。
“程许天!”
程许天的腿似锯了。
常七铆劲追平。
“你别追了,我是不会回去了。”他羞愧地低下头,高个子的人,连低头都能看见他的全部五官,羞愧真的无处可藏。
“你如果不想,一点都不想回去,停下来等我又是几个意思?”
程许天一听,扭头迈腿又想藏,常七赶忙拽住他,“我服了!哥,我服了行不行!你别跑了!我错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气焰冷静下来,反转陷入另一种异象的困顿。对面的程许天要么低头垂睑,要么开口便是退却,常七却没有任何战略,而是自发形成的某种语言能力——
“你有没有从另一个角度想过,遇到问题不用逃避,而是改变,改变自己,让自己变得更好。”他激昂地说,“为什么总要逃呢?你不抓住机会,机会是不会等你的。”
程许天的脚在地上悄悄摩挲着,地上有细小的沙子,“沙——沙——沙——”很小声的摩擦,几乎听不清。
一阵电话铃声掩盖了所有的细微,常七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犹豫两秒摁挂了。
“沙——沙——沙——”
常七踢了一脚他脚边的石子,石子地上漂,连续几个打滚,远到看不见。
“你想好了吗?真的要走?”常七没有半点颓废的语气,“我们都非常开心你的加入,你想想大家,你想想我和于执的苦心,要不然,你再想想我。”
程许天沉默着。
一阵无名的风袭来,这时候的风,温水煮冰块,说冬不冬,说春不春,半吊子的鬼样。
“我不明白,我既然这个样子了,你还想让我回去……”他声如蚊蝇。
“你想听实话吗?”常七豁然明朗了。
“因为你是我们其中的一员,我绝不会放弃队伍中的任何一个人,哪怕最后你一定要走,我也要拼尽全力挽留。”
和他对视的那双眸子很深。
这时常七的第二个电话打进来了,他直接把手机调成了静音。程许天这会竟然平常地说话了:“你先接电话吧。”
常七微微摇头,“不用,我先跟你唠清楚。”
“不用。”他已经侧过了身,“我已经说清楚了。”他说完就走了。
“啊?!就这样啊?!”常七傻在原地,他还腹稿了好一大段的激情演说,励志的、苦情的、痛哭流涕的,双簧表演,应有尽有。结果听客罢听了。
“……你说了这么一大堆有用吗?”于执犹豫了会,还是发出质疑。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光耍耍嘴皮子真的能撬动一整座大山?
“他会回来的!”常七坚定地说。
他们盯着他,目光如炬。
“……信我,真的!”常七气稍微虚了。
显然,语言并没有说服程许天。
局外人许荆听了个大概,但她对他们插不上话,只能够跟于执说:“看你们感觉还有一会,要不我先回去算了?”
“还练吗?人都走光了。”于执看向常七。
确实,偌大的室内球场就只有三个人,音量稍大,回音袅袅。
“诶?!”常七激动起来,白眼呼之欲出,“你不跟我想个解决的法子啊?是不是好兄弟,谈了恋爱就是见色忘友!”
于执听到“见色忘友”这四个字就不乐意,直冒火,“别扯有的没的。”
许荆摸摸他的手臂,像给炸毛小狗顺毛一般。
于执和她对视一眼,便不与常七斤斤计较了,“我没有办法,他都那样了,谁有办法?难不成程门立雪立个三天三夜啊,关键他也得值得你坚持。”
常七又是垂头又是丧气的,“他看着挺想留下来打篮球,可是究竟是什么阻碍了他,让他变得这么反复不决?”
于执摆出一副“别问我,我也不知道”的表情,胡乱猜测了,“自卑?内向?社交恐惧症?也许都有?”
“有没有一种可能……”许荆也不知道插入的合不合时宜,“是情绪价值。”看见二人来兴趣的样子,她有了继续说的动力,“因为你说完‘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之后他就很快中止话题了,应该是那句话让他听得不开心。”
“很有可能。”于执应。
常七眉毛紧锁,“这句话有问题吗?我的确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啊,这也是我千辛万苦追上他的理由,多真诚一句话,就差把心掏出来给他了!”
“可是,‘我不会放弃任何一个人’和‘我不会放弃你’是有区别的,前者是所有人,后者是唯一,明明‘我不会放弃你’更能体现你非他不可,更能体现他是整个团队的中流砥柱,但是你没这么说,前面夸赞他的话支撑不住了,变成了虚伪的假大空,心思敏感细腻的人很大程度会多想。”
“……”常七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根本没往这方面想过。
“而且,感觉他更在意你对他的看法,你夸得最多,所以也最容易塌房。”许荆严谨地补充,“我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
“非常有道理,本来他就是在我们鼓动下才来的,纯粹想比赛的心更小,很容易被外界影响。”于执向许荆投去欣赏的眼光,“常七,现在你知道怎么做了吧?”
常七缓了一会,对她的话当然不可能一下全信,但说的那么真那么有理有据,且现在毫无突破,他也就信任的比较多了。
然后,他怨气斗升了,“什么鬼,不放弃任何一个人不就是不放弃他的意思吗!好好一大老爷们娘了吧唧的!真亏了那一米九的个子!呸!”
“我一个人带领十几个还要关怀他的情绪,真搞笑!他自己不想着配合团队,出类拔萃,拿下冠军,谁关怀他做作的情绪!真草了!活久见!”
于执也不说话,等他发泄完。常七这人脾气不大,但嘴上功夫十足,是吵架的好手,幸亏程许天现在不在。
程许天太特立独行的,我行我素,团队比赛不打配合还算什么团队?他的独特的优势不配合队友也宛如白纸,那个寸头一直跟他们打篮球,与他们的默契明显磨的更久更好,而且他的爆发不过是替大家说出了心声罢了;先不论程许天到底会不会回来,倘是回来了,寸头和程二选一,必然是选择寸头留下来。
于执也欣赏他,但他不珍惜宝贵的才华,于执的态度也变得他可有可无起来。没有人会同情弱者,尤其是与他非亲非故、了无牵挂的人。
“还要留他么?”于执问。
“留!”常七咬紧牙关,“必须留!我就不信了!还有我接近不了的人?!”
剩下两人沉默得不约而同。刚刚那些深恶痛绝的骂词还让人以为他俩这辈子打死不相往来。
“他都这样了,你让另一个队友怎么办?那你自己搞吧,我没你这么多精力跟他耗。”于执的话几番拐弯,从大局拐到自己身上,最后,累脱了,拉着许荆离开了。
许荆回头还看见常七张着嘴扯嗓子喊——“于执——你还是不是我好兄弟了,有难同担么——”
走出体育馆十多步,沿着荒芜的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