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是物种不明的教导主任，门外是恨他入骨的怪物同学，周淮进退两难，面上不动声色，仿佛全然察觉不到庄明的异状，闻言缩缩肩膀，畏畏缩缩地侧身让他进门。
庄明身后跟着三个小弟，正是昨天跟着他一起把周淮关进器材室的几人，三人面目难辨，惨状与庄明如出一辙。
侧肩而过时，周淮闻到浓重的血腥味，夹杂着泥土的腥气。
“主任。”
庄明四人在办公桌前站定，教导主任沉着脸：“说说吧，昨天下午，你们干什么去了，都干了些什么？”
“……昨天？”
声音里有种奇怪的沙哑，庄明足足回想了好半天，才说：“当然是在上课。”
周淮紧盯着他们的背影，心底有个声音在疯狂叫嚣：快跑快跑快跑！！！
“苏童同学，你来帮他们回忆回忆，”猝不及防被点到，周淮一顿，反应过来，走到教导主任身侧，侧对庄明他们，就听教导主任又说，“把你刚才告诉我的，一五一十给他们讲清楚，好让他们知道，装傻充愣在我这没用！”
庄明他们不像是装傻。
这四人不单是外表，言行举止也与昨天不同，分明对答自如，与常人无异，却让周淮无端觉得古怪——虽然他们看着就不是人——这些人，不是关他的那群人，纵使外表一模一样毫无差别，但它们绝不是昨天的那帮人。
迎着教导主任的视线，周淮想糊弄过去都不行，无论他怎么说，这两边总有一边会想撕了他，照实说招怪物仇恨值，不说惹教导主任反感，周淮骑虎难下，心说教导主任或许能暂时镇镇这群怪物，干脆赌了一把，将昨天的事又简单描述一遍。
怪物们脸上血污厚重，肌肉僵硬，做不出什么明显的表情，周淮说完，它们阴沉沉的视线立刻牢牢锁定在他身上。
没有做出明确的攻击性举动。
周淮松了口气，他似乎猜对了，教导主任的身份能对学生有一定的约束作用，哪怕庄明他们已经成了怪物，骨子里依旧不敢随意在教导主任面前放肆。
“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
教导主任冷声问。
庄明意味不明看着教导主任，后者神色不变：“苏童同学，你先回去上课吧。”
周淮不明所以，巴不得赶紧离开教务处，闻言点点头，转身往外走。
关门的时候，身上落上几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周淮下意识抬头，门内庄明四人头颅向后旋转，怨毒的视线不甘地盯着他。
周淮吓得一激灵，果断关上门，回头往楼上走。
三楼上静悄悄的，教室里那些无脸人此刻全都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周淮不过走了几步，周遭猛然一黑，天色再度陷入黑暗。
他心中咯噔一声，暗道不好。
按照先前的经验，接下来必有大事发生。
楼道里静谧极了，周淮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响，胸膛里像是揣了只兔子，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掌心被抠挖过的伤口缓慢渗出鲜血，透过纱布在外侧凝成一个小点，摇晃半天滴落在地。
纱布彻底湿透，血越流越凶，周淮一手按着伤口，从口袋里拿出在医务室顺来的纱布，一边往前走，一边试图扯开纱布重新包扎。
身后楼道里传出急促的咚咚声响，周淮动作一顿，侧耳仔细聆听，那声音像是从楼下传来，正飞速往楼上靠近。
周淮顾不得伤口，快速把纱布塞回口袋里，闷头往楼道里奔，现在回头说不定会在楼梯里正面撞上那不知名的东西，倒不如进入深处，躲藏起来。
他脚步匆忙，手上来不及包扎的伤口血液不住往下滴。这一幕稍微有些眼熟，周淮瞥过地上溅射状的血渍，忽然想起，他来到育翡中学的第一个夜晚，就是靠着陈年血迹的指引，进入了高三A班。
那晚的场景与如今竟分毫不差地重合起来，只不过如今被不知名东西追地流血逃窜的成了他本人，周淮心中陡然生出难以置信的荒诞感。
高三A班近在眼前，那扇大门紧闭着，周淮伸手握住把手，恰好是伤口开裂的那只手，眼前场景再度与那晚对应，周淮心中的不安无限放大，手不自觉颤抖起来，稍微用了几分力气，这才控制住颤抖的手，拉开房门侧身躲进去。
那阵咚咚声紧随而至。
离得近了，周淮才发觉，这阵声响并不是一个东西发出来的，对方数量不少，像是单腿着地跳跃行走，伴随着衣物摩挲的沙沙声，每靠近一分，那沉重的咚咚闷响便响起一阵，声声相连，此起彼伏，传出一阵回音，听上去密集，可实际上发出声响的，不过三四个而已。
周淮背靠门板，难耐地压抑着呼吸，心里隐约猜测到追来的东西是何身份，紧张到快要忘了呼吸。
“……别藏了”
嗓音沙哑干涩，是庄明。
咚咚声戛然而止，耳畔的喘息声重了几分，周淮慌忙捂住口鼻，企图扼杀这不合时宜的喘息声，避免被发现，可无济于事。
有东西蹭上门板，咯吱咯吱的刺挠声响紧贴后背，薄薄的门板根本挡不住什么，周淮只觉得那东西似乎是直接蹭在了他的背上，惶惶不安地绷紧后背，惊得气都不敢喘了。
他屏住呼吸，听到外面的东西说：“嘻嘻……发现你了……”
下一刻，狂风骤雨般的咚咚声响在耳边炸响，庄明不知干了什么，门板在大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弱嘎吱声，撞击伴着咚咚声，疯狂砸在周淮背后。
周淮魂都快吓飞了，整张脸刷地惨白，只觉得自己命不久矣，即将丧命。
勉强稳住心神，周淮手忙脚乱离开门边，连滚带爬跑到窗边，向下望去，三层楼高度算不上高，从这跳下去，虽说无伤是不可能，但好歹能保住命。
扯着一旁的窗帘拽了拽，厚重、结实，扯不下来，周淮放弃寻找工具辅助，给自己做好心理建设，拉开窗户，轻手轻脚往外爬。
窗台下有一小块延伸出来的水泥平台，恰好能供人站立，门外的咚咚声催命似的，恐惧之下，周淮手脚发软，好不容易爬到窗外，万幸没失足摔下去。
无非是眼睛一睁一闭的事，闭着眼往下跳就好。
关上窗户，周淮默默安慰自己，做好准备正要主动往下跳，房门砰的一声炸开，四条黑影咚咚往里爬。
条件反射看去，周淮险些原地蹦起来，庄明他们此刻几乎看不出半点人样，整个人面条似的软趴趴贴在地上，游曳行走，颈骨断裂，下巴不停地往地上磕，咚咚咚，除头部外，全身都罩着一层黑乎乎的东西，模样狰狞可怖，似人非人，似蛇非蛇。
它们爬行速度很快，几秒钟就窜到窗前，庄明面孔扭曲，五官如蜡融化，嘴部前突，像是正逐步转变为真正的蛇。
口腔里那条断裂的舌分裂、拉长，长成细长蛇信，庄明神情痛苦，眼神阴毒：“苏童，你逃不掉……嘶嘶……”
话还未说完，他就已完成由人到蛇的转化，其余三人也是如此。
四条漆黑长蛇扬起蛇首，歇斯底里朝周淮撕咬而来。
接着撞上玻璃窗，坚硬的钢化玻璃在黑蛇的獠牙下坚持了不到三秒，便炸成无数碎片，周淮离得近，玻璃碎屑划过眼角，钻心地疼。
他主动后退，转身对准楼下绿化带纵身一跃。
*
再度睁眼，身体像是不属于自己，周淮尝试着动动手指，却感觉不到任何反应，他的意识又一次被困在躯壳里，一如那晚的梦魇，唯一的不同，是他这一次无知无觉，什么也感觉不到。
后脑湿漉漉的，似乎在流血，周淮茫然眨眨眼，他记得自己不该是后脑着地。
他是主动往下跳，又不是被人推的。
黑蛇还没追来，他必须快点逃离，可无论他如何努力，身体都没有半分反应。
剧烈的恐慌席卷脑海，周淮心中涌出巨大的无力感，愤怒、不甘，带着茫然无措的恐惧，压得他眼前发黑。
他不会真的要死了吧？！
我不想死……
意识混沌，一股陌生的情绪像是烈火燎原，一下子占据周淮的全部心神，眼眶烧红，他感觉到有液体划过脸颊。
即将陷入黑暗之际，他听到自己身体深处传出的呐喊，凄厉而痛苦，那道声音反反复复的、颠三倒四地叫喊，说不想死。
周淮看见一片刺目的红。
身体无知无觉，像是漂浮着，满地都是血，无数惊叫哭号充斥在耳边，让他不自觉想要发狂。
“不要！不要！求求你放过我吧！！”
“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杀我！你别过来！！”
“啊啊啊啊啊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别来找我！”
那些人痛哭流涕，祈求着周淮放过他们，周淮昏昏沉沉，像是隔着灰蒙蒙的雾气，看不分明，更无法理解这些人在干什么。
他都快死了，周淮心道，哪来的力气杀人。
“滚开！”
隐约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周淮循声低头，对上一张并不陌生的脸。
庄明。
对方浮肿的眼睛里满是血丝，神经质地靠在墙角，手握球棒对着半空挥舞：“别过来！”
庄明的脸忽然贴近，双眼浑浊不堪，周淮在那双眼中看到一个穿着白裙的影子。
那是现在的他。
混沌的意识猛然清醒过来，周淮愕然，这是苏童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