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周淮张口，敏锐捕捉到少女面上一闪而逝的后怕。

等等——

她在怕什么？

脑海中有什么尚未成形的念头一闪而逝，周淮预感到，自己已经离真相不远了。

这是刘语涵第二次流露出与试题内容直接相关的情绪，第一次是在三人一同探索鬼楼的那晚，她看到鬼影而惊慌失措，然后就是现在，那丝不该出现的情绪稍纵即逝，消失速度之快，让周淮差点怀疑是自己看错了。

显然极不寻常。

而她明显不是因黑蛇而恐惧，周淮看得分明，刘语涵望向黑蛇的眼睛里，饱含刻骨的恨意、偏执的杀心，以及……一丝微不可察的痛楚。

这其中，独独没有惧怕。

那她究竟在害怕什么？

问题的答案耐人寻味。

在闪过这丝情绪之前，她注意到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发现让周淮精神为之一振，他止住话头，不答反问：“你们怎么才来？”

换上与“周淮”相称的混账语气，周淮半抬下巴，不满道：“那边有什么东西，值得你们停留这么久，却不过来帮我找名牌，你们该不会就想看我被教导主任骂吧？！”

绝口不提自己的遭遇，也不提三人分开前的事，仿佛自己的主动逃离、刘语涵和卫衡的刻意拦截全都不曾发生过一般。

“……”

像是没想到周淮如此不要脸，把他们抛下应对蛇影一个人趁乱脱身后，竟还能跟没事人一样谈笑自如，刘语涵诡异地沉默起来，僵硬的笑容消失不见，过了几秒，才重新牵动嘴角，笑容一如既往的机械死板，没有半分活人气。

“有点事耽搁了，”少女站在阴影边界，背着光显得面上的表情模糊不清，让人捉摸不透，“周淮，我们别找了，快点回去吧，再这样下去——”

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直勾勾注视着他，刘语涵语调冷硬：“你会后悔的。”

赤裸裸的威胁。

鬼怪强硬的态度昭示着背后的用意——她在试图阻拦周淮继续行动。

恰恰证明，周淮此刻，正在逐渐接近一系列诡异事件的核心，甚至，很有可能距离真相仅有一步之遥，他无比确信，试题的答案很快就要浮出水面了。

前提是周淮能度过这次危机。

掌心再度被粘腻湿润的汗液包裹，混杂着斑驳的半干血渍，将手心弄得一塌糊涂，周淮深吸一口气，稍稍后退半步，靠在墙边，浑身上下的伤口都泛着尖锐的疼痛，他必须用尽力气，才能维持住站立的姿态，然而仅仅是片刻的时间，他就已满头冷汗，脸色煞白。

视线不着痕迹瞥过不远处仅仅几步之遥的A班大门，周淮一边盘算着如何溜进去，一边向跟在刘语涵身后的少年看去，对方坠在刘语涵身侧，像一道无声无息的影子，让人下意识忽略他的存在。

与刘语涵不同，卫衡几乎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鬼怪身份暴露前如此，现在依旧如此，光凭表象，周淮根本无从判断他想干什么，他的动机掩藏在迷雾之中，从不轻易示人，令周淮不禁联想到设下陷阱，耐心等待猎物入网的狩猎者。

他很危险。

黑蛇仍立在原地，蛇首谨慎地下压，看上去警惕而具有攻击性。

周淮、黑蛇、刘语涵和卫衡，三方的站位恰好构成一个三边各不相等的三角，正如他们三方的关系，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谁也没有先出手，这正好给了周淮喘息的机会。

没有急于回答刘语涵，周淮转头重新看向身前的庞然大物，它的视线始终锁定在周淮身上，哪怕让它焦躁不安的源头来到眼前，它的视线也没有分毫偏移。

它就这么极为安静、极为专注地紧紧注视着周淮，从身体细微而有规律的起伏来看，黑蛇进入了某种专注痴狂的状态，分明一动不动，周淮却没来由地觉得浑身冰凉，像是坠入冰窟。

呼吸仿佛被扼住，重压之下，周淮感觉有些呼吸困难，他艰难地喘了两口，堪堪保持住面上不动声色的神情。

错了。

不是因为警惕，也不是忧心刘语涵他们带来的威胁，这条蛇从一开始就没把那两人放在眼里，它焦躁的原因，是无法继续“杀死”周淮的进程。

迟迟未动却牢牢锁定周淮，这副模样，比起惧怕刘语涵二人的阻拦，更像是……在思考着如何一击毙命。

或者说，如何一举将周淮体内的诡异力量揪出来。

种种线索串联组合，周淮能够肯定，黑蛇的实际目标并不是他，准确地说，是不完全是，它真正想要的，是引出周淮身上诡异的力量，然后抹杀。

照这么说……

不远处的阴影悄无声息向前涌动，罩住刘语涵和卫衡的上半张脸，青白的面庞半掩在黑暗中，越发阴森可怖。

周淮下意识抿住嘴唇，神情紧绷。

这两人的目的与黑蛇截然相反。

——保护。

如果说黑蛇的任务是彻底抹杀那股力量，那么刘语涵他们的目标一定与之相反，他们需要竭力维持住这股力量的存在，确保它不会消散。

从这个层面来看，周淮最好的选择，似乎是回到他们身边，与之结盟。

事情没这么简单。

周淮毫不犹豫在心里否决了这个选项，无论何种情况，与虎谋皮于他而言都是最为不利的选择，以他如今的身体状况，若是鬼怪反水，他没有任何反制能力。

最好的方法，便是如最开始计划的那样，引导两方争斗，而周淮可以趁机脱身。

问题在于，该怎么做，才能引得其中一方出手，并且，引动哪一方出手才是最优解，周淮必须尽快做出判断。

余光中黑蛇的尾部轻微摇摆起来，周淮心知，这是黑蛇开始焦躁的信号，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如果我说不呢？”周淮无视刘语涵逐渐阴寒的眼神，嘴角上扬，微笑着说，“我拒绝你的提议，接下来，你会做什么？”

“杀了我？”

狼狈不堪的少年半倚着墙，轻飘飘抛出提问，明明站在绝对的弱势地位，他的语气却始终坚定、毫不动摇，仿佛胜券在握。

话说出口的瞬间，周淮看到对方的瞳孔剧烈收缩一瞬，很快恢复原状，在那双瞳孔扩散到几乎占据整个眼眶的眼睛里，这样的变化微小极了，小到像是周淮的错觉。

但是，足够了。

心里的某些猜测隐隐得到证实，周淮心灵福至，他想，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了。

缓缓转向黑蛇，周淮笑容不减，嘴角反而越咧越开，如同无知无觉的人偶一般，僵硬机械地上扬，最后定格在一个诡谲的弧度。

与那场游戏中，苏童面上的笑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见到这副面貌，黑蛇小幅度甩动着的尾尖忽然顿住，接着磅礴的恶意带着彻骨的寒扑面而来，周淮被这诡异冰冷的气场定在原地，四肢酸软，骨骼战栗，动弹不得。

黑蛇起杀心了。

不确定的猜测得到印证，周淮心里却猛地一沉，手脚发寒。

下一刻，黑蛇庞大坚硬的头部携着劈山填海般的巨力，轰然下砸，直袭周淮面门。

周淮撑着笑，被死死定在原地无法挪动半分，与眼前可怖的袭击而来的，是身体内部不知何处陡然生出的寒意，寒冷刺骨，所过之处掀起一阵锐痛，周淮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被逐渐破坏，就像是他整个人正由内到外，被不断蚕食。

鲜血如瀑从他口中涌出，周淮完全控制不住身体，他下巴上一片血淋淋的，嘴角诡异的笑容却分毫未变，在夺目的猩红映衬下，越发森冷骇人。

身体的控制权仿佛在无形之中被逐渐让渡，周淮无力阻止，这才意识到某些被他忽视的东西。

不是体内诡异的力量在吊着他的命，周淮垂眸，掩饰住眼中的冷意，而是他本身，就是个巨大的诡异存在。

换句话说，从来都不存在什么来源不明的力量，一开始，封存于他体内的，就不是某种力量——是鬼。

而现在出现在他身体上的种种异常，就是恶鬼苏醒的预兆。

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脑飞速运转，冥冥之中，周淮有种预感，告诉他，这个问题的答案很关键。

鬼从何而来？在何时何地进入他体内？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这只鬼，是谁。

眼前出现大片灰白雪花，像是闪动着的老电视屏，周淮只觉得意识昏沉，原本清晰分明的景物迅速褪色、消失，直到再也看不见。

预示着他即将彻底失去身体的控制权，拱手将其让渡给恶鬼，还是被迫的。

周淮：“……”

一定还有办法脱身。

周淮竭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如何，在控制权转换过程完成前，他都能保留清醒的意识与自我，而在这之后，将会发生什么，周淮一无所知，但总归不会是什么好事。

从黑蛇袭击到意识到体内有鬼，周淮只用了短短几秒，但这足够黑蛇完成攻击，腥臭的气息近在咫尺，周淮瞳孔骤然缩紧，耳畔响起少女惊慌尖锐的嗓音。

“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