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巨蛇的恶毒想法震撼，周淮撕心裂肺地咳呛起来。

“咳咳咳咳……”

眼中的事物像是打了层马赛克，周淮透过朦胧的视线，看见大片突兀的黑色色块挣动着又一次扑向他，腹部因疼痛而痉挛抽搐，周淮尚未完全缓过来，动弹不得，眼睁睁看着那团色块迅雷般接近，轰然砸在自己腹部。

位置与上一次完美重叠，分毫不差。

腹部受到重击挤压，伤上加伤，周淮猛地喷出大口血来，脸色煞白，鲜红的血止不住地从他口中流出，下巴上血糊糊一片，衬得他脸色越发苍白，像是满身裂痕、轻轻一碰就会碎裂的脆弱瓷器。

内脏破裂出血、全身多处骨折擦伤……

周淮苦笑，揣测着自己活着通过考试的可能性，最后遗憾得出，可能性几近于零。

抑制不住的破碎咳嗽声自他喉中泄出，伴随着难以抑制的咳嗽，周淮胸膛剧烈起伏，大片血沫混杂着不明碎块从他口中喷射而出，血沥沥落在身前，他不见丝毫血色的脸在这一刻竟浮现出几分红润，像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奇异的是，分明已经痛苦到了恨不得就此闭上眼睛永不醒来的地步，周淮的意识却还保持着令人绝望的清醒，眼睁睁看着生机一点点飞速从这具病弱不堪的身躯里流逝，而又无力回天。

身体濒临极限，可胸膛里始终吊着一口气，让他不至于撒手人寰。

别说是周淮这样天生体弱的病秧子，就是个身体健壮的成年男人，受了这样的重伤，也很难存活下来，更别提保持清醒神智，但周淮非但神智清醒不说，甚至隐隐有种还能再撑好一阵的架势。

周淮确信，自己不是怪物，更没什么特异能力，活了这么多年从未表现出半分超出人类能力极限的特质——外貌上除外——他整个人从头到脚怎么看都是百分百纯人类。

所以，凭他自己的能耐，绝无可能在巨蛇的攻击下坚持这么久还不晕厥过去，正常情况下，此刻的他理应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才对。

——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强行续住了他的命。

难道是考试系统？

忍着生不如死的剧痛，周淮紧咬着牙关，以防自己控制不住发出痛呼呻丨吟。

虽然在绵连不断的痛苦中维持着清醒，但周淮意识稍有松懈，就会被裹挟进痛苦的漩涡中，挣脱不得，于是他只能一面分出心神忍耐疼痛，一面在脑海中搜寻那些可能被他遗落的细微线索，一点一点，推理出他想要探寻的问题的答案。

为什么自己身受重创、分明体弱却久经折磨不死？

这股力量延续他的生命，吊着他残存的生息，究竟有什么意图？

这力量的来源是什么？是学校系统，还是……

周淮整个人的意识仿佛被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半，一半浮沉在苦痛的深渊中，如同被架在烈火上炙烤，另一半却如履薄冰，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理智，在记忆里打捞遗落的信息。

意识昏昏沉沉却又无比清醒，周淮能够清楚地回忆起考试开始至今的每一个细节，从他在言柳楼醒来，再到几经追杀几番遇险，直至现在。

可那其中，系统的出现次数屈指可数。

这样一个高高在上、事不关己，以考生遇险为乐的系统，当真会如此散发善意，好心地帮周淮维系生命吗？

周淮清晰记得，系统出现的两次，都是为了给他发布试题，一次是表明考试主题，而另一次，揭示附加题时系统幸灾乐祸，仿佛迫不及待见到周淮快些去死的语气，周淮难以忘怀。

诡异学校的系统绝不可能扮演好人角色，在学生有生命危险时出手相救，它的表现，更像是乐于看到学生为了完成试题付出一切，苦苦挣扎。

至少考试开始期间，系统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

考试期间……

脑海中忽然回忆起考试开始当天，电子广播里的那段话。

【考试期间，任何负面后果均由考生自行承担，学校概不负责。】

也就是说，考试期间无论发生什么事，学校都绝不会插手干涉，更不会为此承担任何责任。

这股力量，不是来源于学校，更不是来源于系统，它本就存在于这场考试中！

周淮顿悟，接着深深拧起眉头，他能感觉到，要是这股力量抽身，不过几个小时，这具身体就会油尽灯枯。

在考试中死亡，会是什么后果？

周淮不知道，但最轻也是考试失败，重则……脱离考试后，即刻死亡。

考试中的死亡是否无关现实，周淮不确定，自然不敢去赌，只能做好最坏的打算，要是这股力量突然消失，他必须在死亡到来之前，解开试题的答案，完成考试，顺利脱离考试，回到现实。

在找到试题的答案之前，他首先要弄清楚这股力量究竟从何而来，以及……它的目的。

周淮心里隐约有种不妙的预感，就像是他发现自己沿着某人设定好的轨迹行动时一样，脱离设想带来的未知状况令他本能地感到恐惧，背脊发寒。

暗中出手的未知力量，是否会与背后掌控一切的人有关？

回过神来，视线缓缓落在蓄势待发的黑蛇身上，周淮眯起眼，注意到黑蛇出现后，那些率先围堵他的怪物们不见了，仔细一看，黑蛇庞大的身躯上，数张熟悉的狰狞面孔若隐若现，面孔上带着如出一辙的恐惧与怨恨。

它们和黑蛇融合了。

还有——

黑蛇再次摆出进攻姿势，周淮半点不惧，平静回望。

黑蛇古怪的控制力道的行为，是不是与这力量有关？

既然没了生死后患，周淮便没必要继续因为黑蛇的攻击而惴惴不安，提心吊胆，生怕小命玩完，他继续如先前一样，通过小幅度动作规避更大的伤害，同时越发细致地观察黑蛇的动作。

虽说一时半会死不了，但摸不准这股力量什么时候会突然消失，以防力量消失时身体已经破损到无法行动，或是脱离即死，周淮调动起身体仅存的力气，咬牙承受着满身疼痛，用尽全力避免要害受伤。

A班教室离一开始那间教室算不上远，但也隔着整整一条走廊。

周淮凝神留意着走廊另一头的动静，距离他逃离刘语涵和卫衡身边也不过过去了几分钟，两人迟迟没有跟来，周淮猜测他们被那些多如牛毛的蛇影绊住了脚。

如果有什么办法能联系到他们就好，可惜手机在第一晚就报废了。

黑蛇和刘语涵他们是板上钉钉的敌对阵营，要是他们两边斗起来，周淮还能趁乱逃跑，但现如今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相比起最开始，巨蛇的攻击明显变得急躁许多，但力道变了，时轻时重，像是极度不安，对力道的控制不再那样精准，几次重击险些把周淮砸成肉泥。

狼狈滚了几圈，避开巨蛇如有千钧重的重击，周淮咧嘴吐出小半滩血，失血过多令他眼前阵阵发黑，狂乱的线条与豆大的黑点在他视野中疯狂闪烁。

周淮用力甩甩脑袋，手肘撑地从地上爬起身，瞥见巨蛇的尾巴焦躁地拍打地面，这条蛇似乎越来越急切了。

不对劲。

与它相对的只有周淮一人，而周淮此刻伤痕累累，已是强弩之末，根本不足以引起巨蛇的警惕，巨蛇的焦躁，更像是即将面对强敌的不安慌乱。

一个它随便就能碾碎的蝼蚁人类，自然不足以它方寸大乱，周淮眯起眼，轻易猜到原因。

除非——

它的天敌即将靠近。

在这场考试中，与代表霸凌者阵营的巨蛇相对立的，唯有曾经深受其害，如今反拿起屠刀的一方。

来的会是谁？

刘语涵和卫衡？

还是……传闻中占据栖居在鬼楼三层的女鬼苏童？

走廊另一头传来杂乱的窸窣声，那声响不像是正常人走路发出的，倒像是什么人如野兽般四肢并用，在走廊里奔跑发出的动静。

周淮下意识屏住呼吸，喉结微微滚动，等待着那头的东西。

手心沁出的汗水湿润黏腻，衣服沾满血渍，周淮没处擦，稍稍攥起拳，这才发觉自己指尖冰凉一片。

他用力闭了闭眼，深深吸气，再缓慢吐出。

不管来的是个什么东西，周淮睁开眼，忐忑地看向走廊另一端，这是他唯一能够脱离黑蛇的机会，必须把握住！

周淮很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要是错过了这一次，他无法再撑到下一次机会。

何况所谓的下个机会根本无法预估，倒不如把握当下。

那阵杂乱的响动如狂风骤雨般极速往周淮与黑蛇所在的方位奔来，却又在渐渐靠近之际忽然停歇，消失不见，接着，那头传来一阵时重时轻的脚步声，仿佛脚步声的主人犹豫不决，下定很大决心，才试探着往前。

微弱的月光自上端的窗口照射丨进走廊里，周淮身前不远处的地方能借着月光看清，再往前，就隐没在了沉沉夜色中。

那片黑暗中，面容清秀的少女缓步走出，身后跟着瘦高的同伴，他们身上遍布细小的血孔，正汩汩淌着血，校服上身手腕到手肘、校裤膝盖往下半截处，都有显而易见的磨损，仿佛曾在地面上高速、多次反复摩擦过。

磨损的部位极为怪异，就像是……这两个人不是以人的方式行动，而是如野兽怪物一样，四肢着地，匍匐前行。

周淮视线下移，看到刘语涵一双手上指尖指甲盖外劈上翻，血肉模糊。

像是察觉到周淮的视线，刘语涵将手往袖子里缩了缩，青白的脸上挤出个扭曲的笑：“周淮，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

她装着关切的模样，语调生硬不见起伏，话里话外全然不提虎视眈眈立在周淮身侧的黑蛇，就像是看不见它。

但事实并非如此。

少女眼底冒着怒火，黑沉沉的眼死死盯住狰狞庞大的黑蛇，带着不加掩饰的刻骨恨意。

“周淮，”她再次开口，“你一个人在那干什么呢，快过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