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脚人这才发现，原先出现在季昇周遭的结界不知何时消失了。

季昇说完这句话后，新的结界笼罩在吊脚人周围。

吊脚人还没搞清楚当下状况，就被拉入了幻境，身形僵住了。

曹哥三人自然没料到事情会向着这个方向发展，但结合刚刚吊脚人的说辞，此时出现在眼前的墨镜道士，似乎已经成为了这一层的负责者。

三人打量着，一时也不敢上前，靠得太近。

而在他们眼里，此时距离道士最近的夏殊异，自然是道士的第一关注者。

前情提要大概理清，按照正常逻辑来说，夏殊异把道士算计成现在这个样子，不可能不被秋后算账。

围观者的情绪被调动起来，都密切关注着两人下一步的动作。

意料之外的是，夏殊异看到对方神识恢复，非但没有后退躲避，甚至都没有表现出紧张的姿态。

相反，站在那里的人似乎比刚刚更加平静了。

“这小子，还不打算服软？不会吧，难道这个家伙还有什么后手？”光头不解，毕竟是他都打不过的家伙，夏殊异就这么有自信，能应付得过来？

“万一这道士迁怒我们，收拾完这小子后又要来找我们算账怎么办？”

曹哥和小柒并没有立即回应，只是皱了皱眉。

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在围观者半是紧张半是古怪的注视下，墨镜和前方的人对视片刻，接着往前走了两步。

然后当着现场几人的面，在摄像头的记录下，俯下身子，伸出手——

摸了摸……夏殊异的，头？

曹哥三人&直播间围观群众：……？

什么玩意？这是什么操作？

众人迷茫不解，夏殊异的表情也没好到哪里去。

原本平静的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裂痕，他深呼吸，硬生生压下去想要动手打人的冲动。

季昇仗着自己此时套在身上的马甲，欣慰地开口：

“小夏同学，头脑很灵活啊，我喜欢聪明的孩子，这次就不和你计较了，下一次，要做什么最好提前告知哦。”

说完，还得寸进尺地揉了把脑袋。

夏殊异：……

其他人：？

什么玩意？这家伙说了什么玩意？！

这是明晃晃的算计啊！都被坑到成了异端的一部分了！这是可以说不计较就不计较的吗！

喜欢又是怎么冒出来的！以及！怎么还有下次啊喂！

实力强就可以为所欲为吗！就非得来异端里面调戏人吗！

曹哥三人心里和直播间弹幕跨越空间达成共识，千万匹草泥马飞奔而过。

但毕竟还在异端里，现下情况还没有搞清楚，光头凌乱着，小柒不解着，但是曹哥还是发挥出了领导者应有的承受力，迅速抓住了眼下最应关注的问题：

“所以，你知道他的计划？故意演了这么一出，就是为了配合他？”

这句话自然是对季昇说的。对方重新站直身子，捻起夏殊异的一缕头发，边把玩边漫不经心地回道：

“也不能这么说。”

收到夏殊异隐晦地警告眼神，嘴角扬起的幅度更大，索性仗着墨镜的遮掩，装作没看见，手依旧不安分地绕着头发：

“吊脚人寄生在他的身上，我们没有机会直接交流。”

“我只是隐隐有所猜测，反正对我也构不成生命威胁，那顺手配合一把，也没什么。”

这话说的就很气人。

曹哥不愧是做领导的，一手按住又不服气想要抬杠的光头，自动略过“构不成生命威胁”等凡尔赛词汇，思路清晰地继续开口问道：

“但是，现在你还是被替换成了新负责者，这是事实。”

“你当然有不计较的权利，但是我们所有人，现在都要面向你进行赎罪，现在我们是对立的关系。”

“还是说，你想到了怎么脱离这个身份了吗？”

季昇这次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微微点了下头，示意夏殊异开口。

夏殊异被那双在他头发上作乱的手搞得有些心神不宁，季昇没有用力，但发丝被缠绕在另一个人手指上，总让人感觉有些微妙。

问题抛过来，他没法再分心神应付头发上的问题，只能乱着心神开口回到道：

“被替换成新负责者，又不意味着，就必须接受这个身份。”

曹哥一怔：

“你的意思是——”

“既然吊脚人有替换的能力，那么，新的负责者自然也有替换的能力。”

“也就是说，他现在打算再替换别人接替他？”光头瞬间警觉，“不会是打算从我们中挑人下手吧！丑话说在前面，真要动手，我们有三个人，指不定谁输谁赢！”

曹哥和缓过来的小柒思路倒是清晰很多，没有这种不必要的担心。

他们的视线越过两人，看到了更远处的程祥。

处于精神崩溃状态的人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依旧在止不住地痛苦忏悔，请求原谅。

夏殊异笑了笑，目光平静而冰冷：

“既然有合适的人选，自然可以避开不必要的争斗。”

“所以替换其实没有必要的准则？欺诈之罪最为深重什么的，都是骗人的？”小柒意识到这点。

“理论上来讲，确实是这样。”季昇察觉到夏殊异的眼神变化，松了手，朝着地上的程祥走去，“现在，只要满足了攻击或者忏悔其一，我就可以将其替换为新的负责者。”

程祥嘴里的忏悔没再停过，自然是符合条件的。

只是——

“可是他成为新的负责人之后，我们岂不是，还得面对他进行赎罪？以及这个吊脚人，打算怎么办？”小柒问道。

“精神崩溃成这样，同为A级，击败的要求只简单不困难，不是吗？至于吊脚人——”季昇在程祥周边笼了层结界，在替换过程开始后，转身看向身后的夏殊异。

夏殊异从他迈步走向程祥的时候，目光就一路追随，此时彻底尘埃落定，和季昇隔着墨镜对视上，心情似乎比想象中要平静得多。

他的视线在墨镜上停留一会儿，脑海里莫名地浮现出那双时常沾染着笑意的，深褐色的眼睛。

对视没有持续太久。夏殊异转身，走向吊脚人。

而季昇在他靠近的同时，抬脚跟了上去，抬手将结界的范围扩大，把两人一并纳入其中。

夏殊异进入之前，给曹哥三人留了一句：

“等我三分钟。”

夏殊异在一阵天选地转结束后，落到了新的场景中。

但地面似乎并不平整，他刚踩上，踉跄几步，差点没能站稳。

腰间被轻轻一扶，夏殊异稳住身形，抬起头，季昇恰好朝他看过来。

隔着墨镜对视的一瞬，夏殊异的思绪也散乱了一瞬。

在外面与吊脚人的对峙，其实并没有把信息说全。

比如自己对于吊脚人，甚至引路人，都借助手链和玉佩使用了共情。

再比如，季昇告知他手链有心灵感应作用后，他便得知对方大体猜到了自己的计划。

这一通配合阴差阳错地打出来，其实也出乎夏殊异的预料。

本来他只是觉得，季昇进入幻境，A级的异端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瞒着自己来都来了，不如人尽其用，干点正事。

默契和信任是好事，在异端里，这是能事半功倍的核心法宝。

但是夏殊异其实没有想过，自己能够有一天，成为这两者的受益者。

遑论打配合的对象还是季昇。

夏殊异大体能够猜到对方戴墨镜的缘由。相貌可以更改，但眼神实在是容易暴露。

只是现下，也生出些想把墨镜一把摘下的想法。

摄像机还开着，夏殊异最终还是按捺住了这种念头，目光移开，看向前方。

路面坑坑洼洼，凹凼中水迹浑浊，整个幻境蒙着一层阴沉的灰色。

正前方，一个小小的身影缩成一团，四周围了一圈人。

脸上一凉，夏殊异才发现，幻境里正飘着雨滴。

季昇也看到了前方的一圈人，但并没有过多插手的意思，只是把拐杖一翻，撑出一把伞，举到两人头顶。

然后看着夏殊异，等候他的下一步动作。

夏殊异抬起头看了眼凭空出现的伞，又眼神复杂地瞥了下季昇。

也不知道管理局是出于什么想法，制造出这些离谱的奇葩道具的。

吐槽在心里晃了一下，夏殊异轻轻摇了摇头，在雨伞的庇护下，抬脚迈向前方的人群。

人群对于陌生者的靠近似乎并没有很是注意，夏殊异走到他们面前，都没有一个人抬头搭理他。

走近后可以看清，这群人都是小孩子。

只不过，与周围这群小孩子相比，中间被围住的哪个小孩儿，身形显得更加瘦小。

“小偷！不要脸！怎么还敢来上学！”

“这种人留在学校，不就是让他偷我们东西吗？这下学校也不安全了。”

“听说他不仅偷东西，还死不承认！让他道歉也不道，写检讨书也不写，好恶心啊！”

“我们去找校长，把他赶出去，我们拿到学校不欢迎这种人！”

“老鼠屎！恶心死了！快滚吧！”

稚嫩的声音说出这种尖锐的咒骂，其实让人有一种割裂感。

但有的时候，也正是小孩的恶，才是最纯粹直接，最伤人的。

“放学了怎么还不回家？围在这里干什么？想被记名叫家长吗？”

季昇气场本就压人，语调沉下来，不怒自威。到底是小孩子，被“叫家长”吓一吓，哪怕不认识对面穿着奇怪的人，特雷不急多想，拔腿就跑。

只留下中间的那个小孩，身形僵在原地。

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蹲在地上，把头埋在手臂里，不发一言。

此时像是没搞清楚状况，抬起头的时候，泪水鼻涕糊了一脸，人还是懵的。

是一个寸头的小男孩，脸上还带着青青紫紫的伤痕。

后知后觉“叫家长”这个关键词，还没搞清楚现状的小男孩先一步哭喊起来：

“别，别叫家长！我，我立马走！”

说着便手忙脚乱地起身。

只是起到一半，膝盖又一软，往地上倒去。

夏殊异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手臂，避免他直接摔倒到地上。

可是握住他手臂的一瞬，小男孩发出了一声痛哼。

手臂上有伤。

夏殊异反应过来，放轻手上力度，改成托着，看着因为害怕生理性颤抖的小男孩，开口：

“冯杰。”

小男孩愣了一瞬，哭声都停了，有些懵地抬头，看向夏殊异：

“你认识我？”

夏殊异如实开口：

“很多年后，我们见过。”

十七年后，欺诈层的负责者，血肉模糊，手段狠毒，令人生厌。

可十七年前，诡诈恶毒的吊脚人，还只是个被谣言困在原地，只会将头迈进手臂里哭的小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