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何晚先带江岁去的医务室,路上,两人一直没有说话。
伤口处理好后,等他再去找放在花坛边的打包盒时,发现那两只鸡不知道被谁拿走了。
“今天我还托人买了排骨,我们熬排骨绿豆汤喝怎么样?”江何晚语气诡异的平静。
江岁扯着他的衣角跟在后面,乖乖点头:“好。”
谁都没提及刚才发生的事情,看热闹的人四散而去,女人也不见踪影,元翼兰在手机里怒骂偷烧鸡的人没素质,又托人带了好几盒,势必要让所有人都尝尝他最爱的美味烧鸡。
三楼的灯坏了,过于刺眼的阳光在地上打出小窗的形状,细小的尘埃在光线中一览无余。
开学老师家长都很忙,整栋楼只能听到他们踩楼梯的脚步声,快到中午,江何晚沉默无声地开门,去厨房备菜。
江岁半条手臂都缠上了纱布,茶几上还放着没来得及收起来的作业,他坐在沙发上呆呆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久,厨房传来水烧开的咕噜声,米饭温暖的香味一丝丝飘出来。
“哥。”
门框边传来轻轻的叫声,江何晚下意识转头,江岁看见他眼角下是红的。
“我......”他捂着那条受伤的手臂,靠在墙边,低声说:“我不是故意要偷东西的。”
他深知哥哥对偷东西这件事很厌恶,所以还是决定要解释清楚。
“我很饿,哥哥,跟了你我就再也没有偷东西了。”
江何晚不知是什么感想,吸了吸鼻子,走近抱住他。
“有哥哥在,以后哥哥保护你!”
这几个月他个头蹿的很快,隐隐有比哥哥高的趋势,所以现在靠在他的肩上格外怪异。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谁都没有动。
“哥。”
他平静开口,陈述今天发生的事情。
“她叫王岚,是我以前的妈妈。”
“这次他来学校找我,我因为她的小孩生病了,需要我的血去输。”
江何晚越听越鼻酸,忍着哭腔:“我们才不管她的!”
江岁抱着哥哥点头:“嗯,我没管。”
电煮锅头顶冒出白汽,江岁盯着白汽消散的地方。
“医院有适配的血型,只不过因为我的免费而已。”
他语气平静,但江何晚还是能听出深埋在心底的悲伤。
他握住他的手。
“你在哥心里是无价的。”
当初捡到江岁后,他去警察局做记录,发了将近一年的寻人启事,邻里都说没见过这个孩子,附近又没什么福利院,他有心要养着他,可家里连个有正经工作的都没有。
户口上不了他们家,就只能上到方封家。
江何晚至今还记得当初他带着江岁去认亲时,方叔家的孩子是如何讨厌江岁。
年少无知的小孩子拿着玻璃杯摔到他们脚下,扬言这个家有他没我有我没他。
小孩子的争宠嫉妒心,江何晚理解。
所以除了上课个户口,其他有关江岁的一切都是他在照顾。
九年,这跟亲弟弟有什么两样?
“哥,有你在我不怕。”
江岁平静地疯了。
“我只是恨自己还对她抱有妄想,可现在我知道了,我的亲人只有你。”
那份对于母亲的美好幻想,终于在今天全盘瓦解。
冷静下来思考,其实这件事情也有些蹊跷,江岁捏着哥哥的衣服,朝下能看到哥哥挺得笔直的背。
他眼皮低垂,他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我总感觉这件事情是有人挑这日子刻意告诉王岚的,不然他不可能知道我在这里。”
“是吗?”他既然能说出这话,说明也有些头绪,江何晚微微偏头,问:“你觉得是谁?”
张弩?
又或者是郜连?
“我觉得......”他松开江何晚,认真看着他。
“幕后的策划是郜连,张弩提供的信息,让王岚故意在这个时间点,挑着人最多的时候对我发难。”
说着,他嘴唇无意识抿了下,吐露秘密:“张弩是我同村的。”
他比别人更了解他的信息,他嫉妒他。
“我们以后防备着他们点。”
江何晚摸摸他的头安抚。
先不说这件事没有确凿的证据,就算是有,他们也没办法将对方怎么样。
必要时候只能退一步,带着江岁另寻去处了。
他有些苦恼。
晚上,已经齐聚在一起的五人翘了晚自习来江何晚家平分烧鸡。
元翼兰带来的七只鸡很有分量,明显是准备一人一只分了,小小的茶几差点放不下这么多东西,江何晚把江岁的那份放进微波炉保温。
学校改了寝室门禁,五个人聊了会儿天,屁股还没坐热乎,听到下课铃声揣着保温盒就要跑,江何晚把门灯打开,叮嘱他们路上小心点。
“谢啦晚哥。”元翼兰举起手上的盒子,“一定记得要吃烧鸡啊!”
“好的。”江何晚挥挥手:“拜拜,注意安全!”
少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内,脚步声渐远,江何晚收起脸上的笑容,准备进门把中午的汤热一下,好等弟弟回来喝。
昏黄布满涂鸦的墙面上闪过一道被灯光拉扯到巨大的人影,江何晚带上门的最后几秒瞥见了他。
郜连。
两人从门缝中对视一眼,那双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和以往的浮于表面的不同,贪婪和掠取像是要把他的灵魂都抓取监禁起来。
江何晚头皮都要炸开。
他后退两步,门被大力关上,屏住呼吸的同时,江何晚听到沉重的脚步越来越近,心也随之提起来。
声音在他门前停滞了几秒,外面什么动静都没有。
江何晚能想象到在他对面顶着灯光站立的中年男人,像披着人皮的怪物一样在等候食物的出现。
然后撕扯血肉,吞噬殆尽......
他不动声色地用力,将门把手拉紧。
对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无话可说。
“何晚同学。”
最后,门外传来低低的声音。
“现在挺晚了,早点休息吧。”
话落了好一会儿,江何晚都没有回音。
片刻,脚步声再次在空荡的楼梯间响起。
越来越远。
手心渗出的汗浸湿把手,江何晚长长吐出一口气,突然想起什么,心跳一滞。
江岁!
杂乱的声音响起,鞋底磨擦过地面又渐渐远离的声音清楚地传到江何晚的耳朵,他猛地打开门。
李弩半条腿还没迈上去,听到声音,站在上层楼梯的平台处望向动静源。
“哥?”
江岁在下层平台,随着自家哥哥的动作朝上看去——
李弩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而看向他。
而江岁的目光在他之上。
他看见了站在五楼平台微笑着看着他们的郜连。
顶楼坏了的灯光闪烁几下,完成自己的使命后寿终正寝,廊道瞬间暗了好几个度。
“哥哥,我们走。”
“李弩,怎么还不上来?”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江何晚把匆匆跑上来的江岁拉进屋内,视线有意往上瞟了眼。
听到声音的李弩肩膀抖了一下,把黏在江何晚身上的目光收回,颤颤跟到郜连身边去了。
“好吓人,岁岁。”
哪怕现在已经确定到了安全范围,可他还是后劲未消,那股恐惧和威胁感萦绕在他心底挥之不去。
“我们要不转学吧?不要在这里了。”
他真的怕了。
江岁盯着紧闭的大门,不知道在透过它看什么,摇头。
“我恐怕,没这么容易......”
之后几天,江岁照常上学,江何晚的外出行程却减少了很多。
江岁知道哥哥害怕,找温志业问过了,学校有寝室可以分配,但要跟学生们挤一挤。
校方不是很支持这个想法,一是因为江何晚毕竟不是学生,万一作息不合很难办,二是寝室确实很难再匀出有两个空位的房间了,大家磨合熟悉了,平白添一个人不太好。
他把这个消息跟江何晚说了,坐在床边问他:“我想的是寝室管理严苛些,而且跟他们住的也不是同一个地方,平时不是必要的话肯定碰不见,省的你心烦。”
“还是别难为他们了,我在食堂有工作,平时要起的比他们早,会打扰他们的。”
江何晚压了压脸颊边的被子,说:“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么,我只是不想见到他们,有意躲着就可以了。”
“哥,你真的决定不住寝室?”
“不了。”
再说,他们麻烦温志业麻烦的也够多了,老是欠人情也不太好。
“隔壁还有付老师呢,我现在没事就去躲着。”
家人不在的时候,身边有个人更有安全感。
江岁噎住,眼珠子转了个圈,想出了个主意。
高三的课程是比较紧,但耐不住几个爱逃课的学生蠢蠢欲动的心。
平时跑操或者诸如语文课之类的课逃了就逃了,但江何晚最近发觉他们来的格外勤勉。
而且跟有规律一样,一天一个轮流来。
嘴上说的是来他家避难不用被老师查,可江何晚哪里看不出来他们是商量过的,晚上他趁着接江岁回家的时候说了这件事。
“哥你不是害怕吗?”
江岁大方承认这件事是他跟他们提起的,单纯道:“如果你不想让他们陪你,我也可以翘课。”
“不用这样。”
江何晚无奈,牵着弟弟走过屹立在老树下昏黄的路灯。
“我好歹也是个有自保能力的成年人吧,真的没必要把我当什么易碎品。”
一路上全是回陪读楼的学生,只有江岁有家长接,他往四周扫了眼,说:“哥你不也很关心我吗?”
江何晚哑然。
“我只是担心你碰见那两个人了,心情不好。”
“不会。”江岁摇头:“他今天又找了三个学生去办公室谈话。”
“啊?”
可是这都将近十点了,谈完岂不是很晚。
“听肖青长说,最后走的往往都赶不上门禁。”
肖青长有幸最后一个走过,到宿舍门都上锁了,求爹爹告奶奶才让宿管网开一面给他开门,他痛斥郜连这人不是东西,丁点人性都没有。
江何晚有些担心——之后弟弟升高三,会不会被他刻意针对?
他牵紧江岁的手,说:“以后他要是大晚上找你去谈话,你不要去了。”
江岁瘪嘴:“我本来也没这个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