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赛季选手各有自己的习惯。
像尹宓这种当然是原地装死,恨不得直接退出生物圈直到下赛季开始。
今年楚云在世锦赛上一跳惊破天,成了这个休赛季最大的热闹。
网络的时代,智能手机的高度普及,以及冬奥的承办让许多不曾关注这个项目的网民们混入看热闹的大军。
哦,好年轻的选手,第一次参加大赛就拿了第三,那不错啊,下回拿个金牌回来。
一些列在内行来看令人啼笑皆非的留言成为大流,害的想要纠正的专业人士也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尹宓偶尔上线看看热闹,还用的小号,愣是没让一个人在虚拟世界逮住自己的尾巴。
除了顾贝曼偶尔探过头看一眼她的屏幕,然后半是警告半是玩笑的让她少管闲事。
她们仍在与尹宓的自由滑选曲做斗争。
大小姐去看一次舞剧,不知道哪根筋搭上了艺术殿堂的通路,揪着她姐一定要整出一个震铄古今的节目来。
换别人不定叫苦连天,求大小姐别闹,你就干不了艺术派这活儿。顶多最后一年,咱不能老老实实安稳渡过吗。
也就顾贝曼这家伙,不仅不劝着还跟尹宓一起上头。
她们把那些古典音乐家挨着个地翻出来,然后又一个一个埋回去,简直堪称史上最恶劣掘坟行动。
浪漫肖邦?
单身多年,抱歉。
倔强贝多芬?
演不了一点暴躁小老头,下一个。
丰富的李斯特?
热情起来招架不住。
“那……莫扎特?”顾贝曼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冒出口这句话,“像我当年用的就是他的《安魂曲》。”
啧,她默默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嘴巴,说什么呢。
尹宓没能现场看到她最后一曲自由滑,只是后来在顾贝曼的笔记看过她写下的灵感。
不知道为什么,关于这首选曲批注的内容却很少。
明明是最上心的退役节目才对。
尹宓想了想,“他有点炫技了,我不知道能不能配得上他。”
那毕竟是大名鼎鼎的古典乐天才,充分为上天所爱,为神明吻过的神子。
“有点盲目崇拜了,小尹同学。”顾贝曼作势在她头上敲了一记,“不然流行音乐有什么你喜欢的吗?”
尹宓迟疑了一下。一条消息赶在她开口前弹出来。
顾贝曼和她同时低头去看锁屏上的气泡。
“【突发】美国花滑名将克拉拉·里奇宣布退役,将不再竞争……”
尹宓想,谁?
顾贝曼也愣住了一下。她眨眨眼,“……她退了?”
这位金发碧眼的美式甜心比尹宓小一岁,在冰面已经渡过十八年时光,自第一次登上国际赛场至今十四年,位列一线选手之位五年。
冬奥赛季近在眼前,很少有选手能抗住这场比赛的吸引。
那毕竟是四年一度,汇聚全球顶尖选手的花样滑冰最高领奖台。即便是没有得牌希望,选手们也会以参加比赛为荣耀。
多少人拼搏、坚持、咒骂、痛哭都是为了这一场比赛啊。
尹宓缓过劲来,把手机捞起来解锁,点开ins就问:“真的假的?”
可能是太多人在同一时间发了相似的问题,克拉拉的回信来得很快,“真的。”
尹宓:真退役?在这个时候?你不去冬奥了?
美国队的名额有一个可是她千辛万苦挣来的。
克拉拉:退役前为后辈们最后发光发热一次啦
克拉拉:拜托,我腰得做手术,再拖下去医生说以后可能连直立行走都困难
克拉拉:你不会真以为世锦赛我是因为失恋才摔的吧?
尹宓不敢告诉她,自己真这么以为。
顾贝曼的头凑过来。尹宓把屏幕转过去一点给她看聊天记录。
“冰面上又离开了一位熟人啊。”顾贝曼感慨,“帮我转达,祝她手术顺利。”
尹宓照实敲过去。
对面抢先跳出一个问题:看在我就要上手术台的份上,告诉我,你和顾发展到哪个阶段了?
顾贝曼的脑袋还没移开,自然也看到了这条消息。她低低笑了一声。
尹宓被她笑得有点胆颤又有点恼怒。
她到底什么意思。
克拉拉的消息还没完:拜托了,你也不想我上手术台还死不瞑目吧?
“告诉她中文学来不是这么用的……”顾贝曼按了按额角,“真是有够闲的。”
她说完便转回去,又开始搜寻自己手上的曲库了。
尹宓按她说的委婉地表达了对克拉拉中文学习的劝阻,又添了一句自己的话。
“我们俩真的没什么关系。”
在大洋的彼岸,克拉拉与一群毛茸茸的脑袋凑在一起盯着这块小小的屏幕。
看见尹宓的回复跳出来之后众人都“哦”了一声。
只是语气各不相同。
有的绕了十八个弯,有的很是遗憾,有的表示惊讶,还有的表示“去她的,这俩明显是在消遣洒家”。
克拉拉按掉电源键,将手机直直伸出到众人面前,“给钱,给钱。”
其他人骂骂咧咧地扔了几个币在屏幕上。
第一百零一次赌局,关于顾贝曼和尹宓到底是什么关系,依旧由克拉拉胜出。
这位自称尹宓好友的选手选择了没人选的那边——她们俩没谈。
哦,实际上是因为场上只分了谈恋爱和没谈恋爱两个选项。如果庄家愿意再分细一点,克拉拉会下注给“尹宓暗恋”这个选项。
瞎子都能看出来她俩有一腿,也就尹宓会自我否认,也就顾贝曼完全不在意。
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啊。
“怎么会!她们俩怎么可能不是一对!”有青年组小女单抱头尖叫,一副不愿意接受的模样,“这只是东方人的含蓄对不对!告诉我,不然我的船难道是假的吗?”
瞧瞧,瞧瞧,给孩子都逼成什么样了。
尹宓14年冬奥夺铜后就成了不少孩子的偶像,尤其是这几年的青年组和年龄刚够到成年组的女单们,多少是对她有一点慕强心理的。
拜托,二十岁后才出了四周跳和3A的选手诶,谁会不欣赏呢?
至于顾贝曼,顶多是偶尔作为工作人员陪赛过那么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就给这些孩子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
真是俩完蛋玩意儿啊。
正在尖叫的女单的教练从人群中走过,去安抚自家选手崩溃的心灵。
其他更年长一点的选手们,还有那些经常在赛场边出现的教练们、编舞们神色更平静,或者说跟接近于“又来了”。
这个问题他们问过没有十次也有九次了,每次都只能得到尹宓一句“我们真的没有在谈恋爱”为结局。
年年有人为此尖叫我的cp怎么是假的。年年有人看到她俩相处模式后不死心再去问。
别说尹宓有没有被问烦,他们听这个答案都有点听烦了。
“难道我们就不能问一问另一位当事人吗?”曾经有人提议。
顾贝曼虽然不是场场都来,但大家都在冰面上比赛总能遇见的。
结果有一回还真让一对儿冰舞选手在赛后给撞上了她们俩。两人当场拉住顾贝曼的胳膊,被皱起眉头的首席吓退三步之后锲而不舍地问出了那个问题。
漂亮的、全妆的、面无表情对着他们的顾贝曼回答:“不好意思,我英语不好。”
然后她回头对尹宓笑了,“要不然你帮我翻译一下?”
尹宓能给她翻译就怪了。
她睁眼说瞎话,“他们说经常见你,想认识一下。”
当场给两位听不懂中文的选手整得不上不下的。
不得不说两位装聋作哑的女士从另一个方面推动了中文在冰上的流行。
毕竟,八卦的力量是巨大的。
人们还在谈论这对看起来就不对劲的搭档,话题的发起者克拉拉女士捂着自己的腰抻了抻失去知觉的腿。
她重新解锁手机,看着自己的ins与推特下粉丝前来留下哀嚎。
有些是熟悉的ID,有些是花滑这个领域的知名人物,还有一些是纯粹的观众,为表示对她退役的惋惜而来。
她发了一张照片,是冰刀、护具以及练习服。它们被凌乱地堆在冰场的椅子上。
在这张照片下她写道:“数十双冰鞋,不计其数的损耗,这一片冰面。”
没有她所获得过的荣耀,没有她穿过的各色的靓丽表演服装。
这是冰面上光鲜亮丽被剥开后剩下的东西。
日复一日的练习,多年不得闲的苦修,浸透血汗的折磨。
与一身永远不能康复的伤病。
尹宓也看到了她的社媒,给她点了个红心之后手指停在那个页面上发了一会儿呆。
她的手机有自动亮屏。屏幕的光亮每每缓缓暗下去就又会突然亮起来。
她给克拉拉的点赞很快推送给了她的粉丝,也有一些在同一时间前来凭吊的观众们看到了她的点赞。
很快人们又为她的出现讨论出一个热点话题。
每到休赛季都静默的账号居然活了。
可惜是为了这种事活了。
尹宓看见有一些人也在给自己留言。他们疯狂地涌入她的后台和评论,急慌慌地问她会退役吗?她会参加接下来的奥运会吗?她在准备下个赛季的节目吗?
好像又回到了最初那个问题。
“我还能为这块冰面留下什么?”
等到以后,人们提起尹宓,会提起什么?
尹宓,一位跳跃优异的选手,一位在大龄仍能学会四周跳的选手,一位……鼓舞了青年选手踏上冰面的选手……吗?
尹宓找不到合适的答案。
而此时顾贝曼探出一个脑袋喊她,“尹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