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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多事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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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该怎么办?

好像这个问题是哽在喉间的鱼刺。

卡在脖颈的绳索。

需要人们翻来覆去地查看。

上学时期会因为成绩不理想而迷惘工作;步入社会后又因为举步维艰的处境而担忧生活;甚至临了,生命成了沙漏里最后一滴即将掉落的沙粒,还得握着子女的手为他们担忧——以后该怎么办?

杨叙之前从未考虑过这种问题,也从来没有替别人考虑过这种问题。

他总觉得人生是趟永远走不到头的莫比乌斯环,所有故事的结局都将定格在高中毕业的时刻,即使再放远些,也不过是大学时期,至于那些“环”以外的久远世界,就像是游戏中弹出来的那句“请等待更新”似的,还不值得耗费为数不多的脑细胞去思考。

更何况,即使真的细究起来,又似乎没什么好惆怅的。

就单单拿梁越同来进行举例:梁越同聪明,所以不会无路可走;他家境优渥,所以不需要为生计发愁;甚至于他现在在法律意义上都称不上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尚未有太多需要承担的责任。

但是直到刚才,杨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前的想法有多天真:一个人能创造的、把握的未来,不仅在于当下所拥有的资源,更多在于有多少能抵御风险的能力。人不能以当下的安稳来作为评判未来生活的基准,毕竟天灾和人祸,随便一个东西砸到头上,都可能是一辈子翻不了身的打击。

国庆假期的时候,宋萃荣曾经问过他:如果梁观德彻底对这个儿子死了心,觉得‘既然我拗不过你,何不再生一个更顺我心’的时候,梁越同应该怎么办。那个时候他虽然稍有感触,但也仅限于纸上谈兵的畅想,虽然感受到现实的残酷,却并不足以引发深刻的思考。

然而这一刻,在见识到今晚荒谬绝伦的事情时,杨叙突然恍然大悟,那并不是夸大其词,而是对未来的一种冷静陈述。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梁越同该怎么办?

对于他的所思所想,梁越同全然不知,然而他看清杨叙的眼神时,还是瞬间警觉了起来,因为其中险象环生,并不是什么喜闻乐见的快乐大结局。

梁越同几乎快被那眼神里的悲哀给震慑住了。

他皱紧眉头,看着这道视线没着落地有些发慌,好像柔软的心脏被丝线勒紧了,在称砣的作用下愈降愈低,几近沉入谷底。他想问杨叙到底有什么可发愁的,可还没来得及脱口,一道惊喊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

“杨叙!”宋萃荣惊慌失措,三两步就冲到面前后暴躁地抬起手,巴掌不轻不重地落在杨叙的后脑勺上:“有事情就报警,你瞎凑什么热闹啊!万一碰到个带刀子的,你这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你还笑,有什么好笑的!这么大个人了,愣是不让我省一点心!”

杨叙捂着后脑勺,他刚从堪称绝望的险境里脱离开,情绪转变过于突然,于是强行撑起一张嬉皮笑脸的面具,无奈道:“这不是事发突然嘛,况且都是同学——”

“事发突然也不能这样!”宋萃荣焦躁不安地打断他的解释,她两只手上下纷飞,原地翻出一套优美的花绳,将杨叙在手里前后左右地倒腾过一圈:“快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

杨叙被翻转得眼花缭乱,这下是真的无奈了:“妈,我真没事,头发丝都没掉。”

他前脚话音刚落,后脚就又挨了痛击,太后娘娘对他的不服管教勃然大怒,指节微曲,用力在他脑门上弹了个蹦儿,继续进行着自己忠言逆耳的劝诫。

杨叙被前后夹击,一时间不知该捂后脑勺还是脑门,可长在脑袋两边的耳朵又被絮叨的生疼,整个人简直三百六十度没一块舒坦,只好愁眉苦脸地耷拉着脑袋,自行蔫成一颗被“母爱的肥料”烧得半死的小白菜。

梁越同无缘此种程度的絮叨,在旁边站成一株不直溜的小白杨。

他看着杨叙挨训时臊眉耷眼的神态十分想笑,又从这种生动活泼里感受到熟悉的心安,好像终于可以自我欺骗地忽视掉刚才令人胆战心惊的悲哀视线。

这桩事件虽然是见义勇为,但考虑到崔渐东负伤的鼻梁,警察同志仍然对这帮孩子们进行了一番教诲,嘱托他们遇事要先行报警,绝不可自我解决,如此一番长篇大论之后,才舍得放他们归家。

那时深更半夜,杨叙早已被多番念叨折腾得头昏脑胀,刚进家门就稀里糊涂地倒在床上睡了。直到第二天带着游离身外的三魂七魄进了教室,才猛然惊醒自己作业还没写完。然而十分不巧,鹤立鸡群的班主任正好踩着高跟鞋款款登场,于是在她一扫而过的视线中,这几位侠义之士又被提溜到了主任办公室。

“昨天的事情嘛,我也是有所耳闻的,首先我得表扬一下你们几个,见义勇为,这是一个很好的品质。”教导主任抑扬顿挫完,嘬了口保温杯里的养生茶,继续款款道:“这件事情虽然算是家事,但是发生在咱们学校旁边,情况还是有些恶劣的。”

教导主任的指头一点:“所以咱们几位同学出了办公室后,还是尽量不要跟别人说太多哈。”

他们三个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感觉到了话里“捂嘴”的意思,各自缓缓地点了头,以示答应。

不过教导主任到底不是尸位素餐的蠢货,他吹散保温杯上的热气,铿锵有力道:“但是通过这件事情,我们的教师团队也认识到了安全管理方面的不足,以后晚自习放学后会有老师在学校附近进行巡查,同时呢,对于咱们的走读生哈,也要在安全到家后跟班主任进行汇报,你们觉得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嘛?”

如果说刚才的“捂嘴”还让人有些许不满的话,这番自我检讨下来,三人俱是佩服的五体投地,把脑袋摇成拨浪鼓,接二连三地说道“没有”。

大腹便便的教导主任心满意足,五指张开在空气中挥动几下,于是浪花一样滚滚而来的三人又浪花似的滚滚而去。

这桩事件虽然就发生在学校旁边,但因为无人伤亡,最大的损失也不过是崔渐东同学的几滴鼻血,还是因为自己气愤之余没站稳,自己脚绊跤地扑倒在地导致的。抱有猎奇之心的人们没打探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只好讪讪而归,于是这桩“声势浩大”的事件就这么潦草地消失在了人们的记忆里。

若真细究起来有何影响,也不过是崔渐东在此之后办了走读手续,从宿舍的监牢里解放了出来。

周末假期,家里人都被人情往来耽搁在了外面,连周阿姨也接到了家里的电话,做完午饭后便匆匆出了门。

杨叙叨完饭,没再躲去隔壁的世外桃源里,硬是拖着梁越同在自家的地盘里当临时登基的山大王。

其实除了撒欢之外,他心里还是惦念着那晚的事情,杨叙不是什么行一步看百步的谨慎性格,并不把宋萃荣那句“别过分掺合到别人的生活里去”这句话当真,他只觉得自己发现了这么一桩惊天大秘密,有义务讲给另外的参与者听。

可当杨叙准备公之于众时,又犯了难。

该怎么说?虽然他并不是要替人做决定,只是建议他在做事时多考虑这方面的因素,但是没人喜欢听大道理!

他想了想,还是觉得需要有一套循序渐进的话术。

杨叙趴在桌子上,叼着草稿纸就开始模拟一会儿的演讲,他样子过于认真,吸引了一旁梁越同的关注。

“你趴在桌子上画什么呢?”梁越同匪夷所思,刚准备把脑袋凑过来,就见某人猛地扑到桌子上,把那张纸盖的严严实实,嘴里言之凿凿:“起开,这是我的隐私,你别偷看。”

心里却想:“你这会偷看了,我一会儿讲什么?”

梁越同第一次在杨叙面前受挫,他面无表情地“哦”了声,坐回到自己的凳子上,面上看着沉静似水,实际上越想越不是滋味。

他总觉得杨叙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导致做题时心不在焉,一张卷子翻来覆去都没写出几道题,只是机械式地圈划题干中的要点,黑色笔迹层层叠加,越看越像是翻越不了的高墙,将人围困其中绝望而死。

梁越同视线低垂,突然升起了一道诡异的想法:“他不会再给别人写情书吧?”

这个想法刚出现,令人心惊肉跳的魂影现了踪迹,它青面獠牙,在黑魆魆的夜里张开血盆大口,瞬间将人吞噬殆尽……

杨叙将面前密密麻麻的草稿纸举起来,指尖冲着它弹了一下,在脆响生出一种自豪感,觉得自己的计划实在天衣无缝。

“梁越同,你快过来,我有事情要跟你讲……”他竭力把语气放柔和,摆出一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态度,满嘴大道理蓄势待发,然而刚转过头,就原地惊成一只呆头鹅。

梁越同手里的写字笔漏了墨,在侧掌处晕开一团黑乎乎的墨迹,他猛然站起,被横起的妖风撩拨得愈发心慌意乱,草草地丢下句“我去洗手”,就落荒而逃地跑去了洗漱间。

杨叙对他明显的反常有些不知所措,疑惑地看了看手里的演讲稿,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低着脑袋轻声嘀咕“这是怎么了”。他手上小动作不断,将那张草稿纸翻来覆去地叠,并暗自给自己打了个气,准备等梁越同洗完手就讲给他听。

可那天下午,在千万道吐息所汇成的漫长光阴里,杨叙却愣是没找到合适的时机开口。

许久后,梁越同终于制伏了心中作祟的诡异情绪,他沿着楼梯下了楼,又把那张日复一日的平静面具套回脸上,正准备开口问杨叙刚才想说些什么,视线落定处,却不由得吃了一惊。

只见家里不知何时来了客人,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约莫四十岁的光景,但一张面皮不显老态,反而带着些令人亲近的斯文儒雅,若再年轻二十岁,定是个标准的小白脸。

“好像是来找我爸的,”杨叙正端着茶水出来,迎面看见梁越同站在楼梯前愣神,干脆挪过去,在梁越同耳边悄声低语:“但是这人有点怪,上门做客也不知道约好时间,还死活不肯打电话,非要在这里死等。”

他凑得有点近,梁越同视线不由自主地平移过去,只是他所有的关注点都跑偏了,看着杨叙说话时不断变化的眉眼、侧脸处起伏的线条,在咫尺之间格外清晰。

脑袋内晕乎乎的,刚蛰伏回内心深处的诡异情绪又泛了起来,附在心脏上,牵动着每一次跳动都格外铿锵有力,梁越同觉得喉咙处的经络都痉挛了,胸腔处的骨头被冲撞得隐隐作痛,好像在越来越快的跳动中产生了裂纹。

杨叙没有转头,错失了此等程度的“面目全非”,他自己吐槽得尽了兴,然后小腿微曲朝右侧横撞过去,贴心地落下句嘱咐:“你要是觉得不自在,就先去我房间。”接着捧着茶水姗姗离去。

这位从天而降的陌生客人叫张频年,此次登门拜访主要是想向杨平打听些事情。反正杨叙听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别的事情没琢磨出来,倒是有一件事情能肯定:这人肯定跟杨平的交情不怎么样,不然怎么连个电话号码都不知道?

杨叙或许愿意招待一位跟他爹许久未见的故人,却并不想跟这交情灌不满半壶醋的陌生人做过多了解,况且这客人长得一表人才,实际上是个碎嘴子,话里话外总在打听邻里间的旧闻。他陪客陪的如坐针毡,时不时就往楼梯处瞄两眼,心里惦记着自己处心积虑的演讲,几次想把此人扫地出门。

在他饱尝辛苦之际,门铃声终于响了。

杨叙瞬间热泪盈眶。

别管是送快递的、上门抄水表的、还是送煤气罐的,只要能有个人把他从这水深火热里解救出来就行!

他健步如飞,一眨眼就冲到了门口,胳膊一抬,猛然拽开大门。

门外站着的老人笑意盈盈,那张虚弱苍白的面孔在笑容的渲染下显得健康许多:“小叙呀,我跟你高爷爷炸了点肉丸子,刚出炉的,想着给你们送来点。”

“你爸爸妈妈没在家吗?”高奶奶和蔼地笑着,边说边往里探头:“你别沾手了,这饭盒油腻腻的,我帮你放到厨房就——”

她捧在手里的饭盒摔落在地,高奶奶瞳孔紧缩地盯着屋内,整个人都在颤抖,那视线里的情绪极其复杂,有惶惧、悲痛、以及难以置信,可没人来得及细看。

杨叙惊骇地回过头,看着客厅内心虚胆怯的中年男人。

他还没来得及想明白这一切,耳边就爆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瘦弱得风吹就倒的老人字字泣血:“你这个畜生!你赔我儿子!”

那一年的秋风,冷得格外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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