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当天。
班级群里通知早上六点在北站集合。
张玉菲@所有人，发来语音：“大家带好重要证件，同桌之间相互告知，切记不要掉队。”
又文字转发了一大段出行注意事项。
同学们看到后，统一回复了“收到”。
学校集体活动，出行采用最为安全且放心的动车。
其实地铁也可抵达目的地，香港路程复杂性很大，弯弯绕绕，两个班级一百多号人，唯恐一两个人走散，学校也怕耽误孩子们的人生安全，避免出错。
段呈亦如往常一样早起，手里的英语短句几乎背烂。
他回了群里，偏偏没有收到同桌的消息。
打开置顶对话框，问道：“起了吗？”
段呈亦搁下手机，去卧室里收拾东西，陆梅提了一大袋子零食，放他跟前，“路上带着吃，香港什么都贵。”
“嗯。”
她又不放心第一次出远门的孙子，再次叮嘱：“注意安全，要紧跟着老师，不要乱跑。”
“好的！阿嫲！”
出门前，刘贺依然没有回复消息，怕路上耽误时间，段呈亦并没有打车或者坐地铁，选择十一路。
一路猛骑，骑到平安路，刘贺打来了语音通话，段呈亦停了下来，暂停了导航提示。
“喂？”
“不好意思，我刚起。”刘贺忙着收拾东西，将手机贴在耳边，肩膀夹着接听。
“你要怎么去？”段呈亦问，又看了一眼时间，“我去接你？”
“不要，绕来绕去，你也要迟到。”刘贺醇声回绝，“我让司机送。”
“今天赌车。”
假期不限行，成就了早高峰。
这才六点多，繁华的市中心交通却已瘫痪，车流缓慢，道路拥挤，时不时有嘈杂的鸣笛声……在段呈亦的耳边响起。天桥低下，三个执勤交警有条不紊疏通堵塞的道路。
“没事，我有办法！你等我！”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刘贺挂了电话。
十五分钟后。
段呈亦锁好自行车，单肩背着书包，在站前广场等待着……
秋高气爽，他穿了一件带帽的薄外套。清晨的曙光唤醒了大地的宁静，晨曦微露时，初旭的阳光勾勒出秀颀挺拔的身形。来来往往的行人拉着皮杆箱，目光都会在他身上多停留几秒。
怕新同桌找不到他，段呈亦走出一公里，站立在显眼的地方。
广场上人潮涌动，皆来自南来北往的“S漂一族”。不少工农拖家带口，肩上扛着蛇皮大麻袋，像极了暴风雨搬家的群蚁，路过纵横旋转的动态造型的不锈钢雕塑，匆匆而走，不曾留下脚步。偶有席地而坐的老年人，亦不知在等谁。
“——轰！”
一道拉风的摩托车轰隆声，划破了喧嚷的氛围。
骑车人大长腿搭在车身两侧，将脚踏放倒，两脚踩在地面上，双手抱着头盔往上摘，透过后视镜，他甩了甩凌乱的头发，摸出手机拨出电话。
等待的段呈亦接起，根据刘贺的提示，从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寻找。
一辆炫酷的重型机车停在马路边，车身是程亮的银漆，外形更为炫目，犹如黑夜中极速奔跑的猎豹，神秘又迷人。字母纯黑配横条橙色，加盾徽的logo标注。
车身上的少年摇晃着手臂，段呈亦朝他走来。
“你这……”过于震惊，他深沉的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刘贺。
他朝对方眨了下眼睛，“哦，抄小道来的。”
“我先去放车，等我一下。”
刘贺启动车，掉了个头，将摩托车停在一堆平凡奇奇的电动车旁。
不管是旅行者，还是漂流客。
对着帅气昂贵的机车，一片羡慕声中涌现点评。
“哇塞，……好酷呀，霸气侧漏，这小帅哥真帅。”
“第一次见这种摩托车，我按图搜索，找到了同款，售价30W，贫穷限制我的想象力。”
“旋风一样征服了道路，速度与激情的撞击！我要发抖音晒，涨一波粉！”
“……”
又狂又炫！
这一切震慑到了段呈亦，脑子有一瞬间爆炸，间接性短路，眼底里雪花飘落般积涨了一层浓厚的兴趣。
到来的刘贺拍了下他的肩膀，收获到他眼里的渴望，挑起眉，“走吧！等你有驾照，送……借你骑。”
他心里嘀咕，差点说错。
段呈亦想问点什么，最终悄无声息地埋进心底，“嗯……谢谢！”
暗自打气，或许，这就是兄弟之间的贫富差距，努力奋斗以后多赚钱，兴许该有的……一样都不会少。
两人一路上快跑着，挤进摩肩接踵的人群。
从人山人海的候车大厅找到一班的同学们。
刘贺是差生，班上没几个人待见他，只有温泽与他打招呼，“我还以为你不去。”
“谁说的。”他说这话，有意看向身边的段呈亦。“我只是回家，我又不恋家。”
温泽咧嘴笑出声：“有道理哈。”
大家都是高中生，年龄不上不下。
上车前，张玉菲派发车票的时候，还是多费了些口舌，讲了一些注意事项。
一盏茶功夫。
广播里播送检票的提示音。
“旅客们，由xx开往D5606次列车正在检票，有乘坐D5606次列车的旅客请您到17A检票口检票，到xx站台上车。”
检票在有序进行中……
刘贺问向身边的人，“你几号？”
段呈亦举起车票，刘贺嘴里念着，“D18，好远。”
他的座位票是A08。
段呈亦找到位置，放好背包，坐了下来。
陆陆续续的旅客上车，挨肩迭背，拿着手里的车票，自行找位置，不久后，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女生。
她微笑示意：“不好意思，这里面是我的位置，我进一下。”
“……”
段呈亦没有说话，站了起来。
女生推着行李箱，往里坐。
车厢外一辆高铁擦肩而过，动车缓缓驶出站台，窗外的景物飞速掠过，往后倒退。
靠窗的位置这点最好，一览无余，段呈亦拍了一段视频，发给奶奶报了一声平安。
“瓜子，花生，啤酒，辣条，泡面……有需要的吗？”乘务员推着小车售卖商品，路过狭窄的过道，遇到人体障碍物，亲切地说：“亲，麻烦把脚抬一下，谢谢！”
段呈亦拿着一本课外书阅读，身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弹出一条消息。
【栓Q：这位置不是人坐的。我身边有位大哥脚臭，熏得我想呕。】
【亦：戴好口罩。】
【栓Q：没用，应该戴个防毒面具。】
这句话把段呈亦逗笑了，他弯起嘴角。
【亦：这么夸张，受不了，你来我这坐！】
【栓Q：早知道，坐动车这么难受，我应该骑车载你去，我们绝对先到。】
【亦：不好，不能浪费车票。】
空气中弥漫着这股腐烂的恶臭，宛如死鱼裹着臭鸡蛋，熏得人头昏昏沉沉。本来没吃早餐的胃里，忍不住一阵翻滚，刘贺待不下去，“蹭”地一下站起来，一阵窒息捂着嘴，冷声冷语：“我要出去，麻烦让一让。”
同排的两个旅客，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
其中肥头大耳的脚臭大哥，坐着不肯起屁股上如生疮，似有不小的埋怨，“小鬼屁事真多。”
“你说什么？”刘贺侧着身，立在过道上，冽声透着股憎恶，“你事少，一点都不注重个人卫生，谁乐意跟你坐，臭气哄哄。”
“你个小鬼，说谁臭！”壮汉怒得吹胡子瞪眼，毫无自知之明，脏话连篇，“艹你老母，你懂不懂礼貌，家里人死光了，没教你礼数。”
“不好意思，我爸妈真死了。”刘贺捏起鼻子，朝站立的段呈亦抛来一枚期盼。
“你问问在座的各位，哪个受得了你的脚臭，污染环境不说，长辈的脸被你个不肖子孙丢尽。”
出门在外，和气生财。车厢里的人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着恶臭，并不搭话。
“你他妈的……”
壮汉抬起手要扇刘贺，迟来的段呈亦握住了他的手臂，“你脚臭，还动手？”
“小兔崽子，敢叫帮手。”壮汉穿上球鞋，抡起拳头要收拾他两。
不知谁通知了铁警，他吹着哨子，厉声遏制壮汉的行为，“嘿，都别动！这位乘客搞什么，想拘留吗……”
壮汉见到救星般，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警官，这小子没大没小。诽谤我！”
“呵……”刘贺直言不讳，“他脚臭，故意脱鞋，污染空气。大家可以作证！”
自知理亏的顾客发声支持他：“公共场合，这人一上车就脱鞋，臭脚还搭在前排的位子上。长得五大三粗，我们也害怕他这副野蛮的样子，所以才没吭声。”
马后炮的围观群众一句接一句。
“要不是这位帅哥，提了一嘴……大家都一直受着罪！”
“呢衰鬼，真系唔要脸，脚臭味熏大人宜得将佢丢出去。定系僆仔有勇气，够胆讲出嚟。”
“你……”壮汉窘的满脸涨红。“少冤枉人！”
铁警闻到一丝臭味，暗暗地屏住呼吸，正色道：“这是公共场合，麻烦这位先生注意点。你跟我来一下。”
臭味飘走，壮汉被警察带去了教育。
刘贺没心情坐回位子上，走向两车厢之间的连接处，段呈亦一步一步跟上。
他嘴里振振有词，“还想打我，我怕他不成。要不然警察来了，我非得揍他一顿。”
段呈亦默默听着。
同桌这性子真冲动！
不过，惩治恶人，大快人心。
他忽而话锋一转。
“没吃早餐，你饿吗？我书包里有面包。”
刘贺没好气说：“饿屁，晕得晕死了。”
动车厢壁上挂了个折叠凳，刘贺拉下来，打开后变成小圆凳，他坐下背靠着，“你过来……”
段呈亦走向他，挨着列车，刘贺一把扯过他，将毛茸茸的脑袋贴在他大腿上，“想吐，让我眯会……”
“嗯。”
居高临下的视线里，头顶的漩涡在眼皮底下。刚成为同桌那会儿摸过他的头发，触感顺滑，还挺软乎。
这次心猿意马，又想摸一摸，段呈亦最终忍了又忍，神色萌生一丝退意，最终平静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