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年轻,闲不住。”陵南脸上漾出一个笑,“你也是,路还远着。”
荀知颐从中咂摸出几分不对味来。陵南没提离别,却字字句句都藏着离别。他向来不会说这种话,不知是否被病痛折磨,忽地就开始思考人生了。
“师尊,你是不是想说些什么?”他试探着问了一句,有些不安。
陵南没有立刻做声,而是静静地看了荀知颐好一会儿。
“你觉得我想同你说什么呢?只是有些话我觉得现在不说,以后也很难说出口了。”
荀知颐心里一紧,脑中涌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陵南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以后很难说出口?
“师尊,你别吓我。”
陵南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放下了身上千斤重的担子。他微微侧头,露出光洁的脖颈。“我没有吓你,只是你总要学会离别的。我什么都教给你了,唯独忘记了这个。”
荀知颐听着这宛如遗言一般的话语,呆呆地坐在原地,神情呆滞得如同失去了灵魂。
“我知道你很依赖我,我也知道我对于你的重要性。但这世上没有不散的宴席,你要学会自己生活。不要再像小时候一样傻傻被人欺负了。”
“师尊,你说这些话做什么?你身体还好好的对不对?还没到这个时候,说什么晦气的话。”
陵南摇摇头,神情略显落寞:“我的身体我清楚,你听我把话说完好吗?”
“你不太会说话,日后注意些,少说几句惹人烦的。还尤其喜欢对帮你的人掏心掏肺,也注意着点,莫被人当剑使了。”他一字一句说着,仿佛要将过去的六年一一说尽,“修炼什么的也别落下,好歹能保护自己。有什么不会的,净可以找掌门大人,她热心,不会拒绝你的。”
荀知颐乖乖听着,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自己坐在板凳上听着陵南的训诫。
不过现在不同了,站着的成了他,陵南成了坐在板凳上的那个。
“我知道你很喜欢我,偷偷帮我做过许多事。这么些年,我一直都看在眼里。”陵南说着,“未来的路还有很远,你要好好地走下去。”
“师尊,不是这个喜欢。”荀知颐倏然开口,没有任何预兆。
他没有忍住,他想要让陵南知道自己的感情,想看到陵南的反应。
想清楚自己的喜欢是不是真的……不应该。
陵南不知道他在指什么,表情有些发愣:“什么?”
“我说,我对你不是这种喜欢。”荀知颐深吸一口气,面上有些迟疑。可话已出口,他也不好再收回,只得逼着自己将心里话都说出来,“是爱人的那种喜欢。”
他一口气说完,表情轻松自在了不少,方才的紧张散得差不多了。这件事一直盘桓在他心口,他从未觉得说出口是如此的松快。
陵南怀疑自己听错了。
自从渡药那件事后,荀知颐并没有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他便将这回事抛在了脑后。
他以为不会再有后续了,前几次也权当荀知颐一时心急不懂犯了错。
可谁知,竟是如此结果。
“师尊听到了吗?我对你从来不是清白的喜欢。”荀知颐耸耸肩,之后说出口变得十分轻松,“不管师尊怎么看我,我想总归还是得让你知道。”
陵南感觉自己成了一个木头人,完全不会动了。浑身的血液逐渐变得滚烫,澎湃着,叫嚣着,像是要他直面这感情,不得再回避。
“六年,我自己也没想到。”荀知颐嗤笑一声,在嘲笑自己,也在默认自己的平庸,“我那么努力地修炼,不仅留不下师尊的神识,甚至连师尊都留不下,你说做到这份上,我有什么用。”
“我并不是叫师尊回应我,我只是想说,就说出来了。”
他迫切地想要给自己的感情画上一个句号,却发现自己完全做不到。
荀知颐看向陵南,眸子里一开始的冲动逐渐转变为了冷静。陵南没有对他回应任何,只是看着屋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想些什么呢?
他在心里默默说,约莫是在想——自己怎么教出了这么个混账的徒弟吧。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陵南感觉自己的血逐渐结成了冰。一根一根冰刺从血管里面伸出,撑破他的皮肉,将他整个人钉在了床上。
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或者该做些什么。
他如同新生儿一样茫然无措。他早就应该察觉到的,他早该发现的。
眼前仿佛开始了走马灯,一遍又一遍播放着六年来的画面。陵南试图从中挖掘出自己的情感,能回应荀知颐的情感。
他很迟钝,但他不希望荀知颐难过。
他的心愿也很简单,他的小颐子能开开心心地过完剩下的每一天就好,尤其是不希望他为了自己而难过。
“师尊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荀知颐两手摆在身前,挺直着身子,一副规规矩矩的模样。
“你过来。”陵南突然说道。
荀知颐不明所以,却还是听话地照做,将身子凑过来一些。
“再近些。”
近到两人要不分彼此才好。
荀知颐将手臂撑在床上,正正好好将陵南圈在中间。他的黑发顺势垂下,在陵南脸上挠了几下。
“师尊要说什么,得这么近?”
“你把头低下来。”
荀知颐撩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将它们通通拢至身后。他缓缓俯身,刚准备停下,下一秒他便感到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上了自己的唇。
他的眼睛一下子瞪大,满脸是不可置信。在惊诧的同时又填满了好几分的欣喜。
这个吻一触即分,如蜻蜓点水一般,转瞬即逝。
起了兴头的荀知颐哪是能说停就停的?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刚尝到了甜头,自然不会浅尝辄止。
他如同猛虎见到了猎物一般,猛地俯下身子,将陵南完完整整圈进了自己的怀里。他再一次低下头,重新含住方才作乱的唇瓣,反复吮吸。
没过一阵,他似乎并不满足于此,齿尖开始轻轻啃咬,将陵南发白的唇色竟舔咬成了浅粉。
就像猛兽确认自己的领地,他攻城略地,想要陵南整个人都镌刻上自己的烙印。
陵南是他的,师尊是他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的。
他觉得自己仿佛在梦中,浸在蜜罐里,甜到发腻。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不真实。
这一吻的时间长了不少,长到陵南觉得时间快要静止。
他有些后悔了,荀知颐这小子,真是不懂得节制。
荀知颐心满意足后,才舍得从陵南身上起来。他眼睛亮晶晶的,宛若装了一整片繁星进去。他笑着,嘴角在笑,眼睛也在笑。
“师尊,我真的好喜欢你。”
他一遍又一遍表露着自己的心迹,生怕陵南不相信似的。可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欠的陵南更多。明明陵南为他遭受这么多,却还是能接纳他。
但陵南并没有直面回应他的感情,而是将视线移开,不知道放在了什么地方。他并不清楚自己的做法是否正确,但很显然,荀知颐对他的爱,远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师尊歇息吧,我晚些再来看你。”荀知颐敏锐的觉察到陵南脸上带了些倦色,也不再多缠他,出了门去。
他还有好些事要做——他要准备准备,搬来同陵南一块睡。
陵南盯着他离去的背影,脸颊上不知何时落下两滴泪。说不出是为什么,但他就是莫名地想落泪。
*
“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倪京倦坐在外边的空地上,一脸好奇地盯着荀知颐,“难不成你成功了?”
“今天我心情好。”荀知颐扬起一抹笑,脸上满是肆意和张扬,“想要些什么,我都能赏你。”
倪京倦见不得他这一副臭屁的样子,嘴上嗤了一声:“你自己在师尊那还是个太监呢,怎么赏上我了?”
“你懂不懂,我是御前太监,你是小太监,多少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你师尊能看上你倒也真算个奇迹。”倪京倦转过身去,不欲再理荀知颐。
荀知颐心情好,懒得同他计较,拎着自己的剑,哼着歌,跑到一旁练剑去了。
竹林忽然发出沙沙的声响,倪京倦登时警惕起来,见来人是褚来晚,才将戒心放下。
他学着荀知颐先前的模样,恭恭敬敬地朝对方行了个礼:“褚师叔好。”
“你师尊醒着么?”
倪京倦想着荀知颐是一脸笑着出来的,那陵南定然是醒着的,便回了句:“应当是醒着。”
褚来晚点了点头,抬脚就往屋子里走。
“来了?什么时候?”陵南也不多跟他闲聊,见着人来便直接开门见山。
“今夜。”
“这么快么?”陵南想过自己的时间不多,但没想到只有这么一点,“我知道了。”
褚来晚脸上看不清情绪,他最后问了一遍:“你确定要替他?”
陵南点点头,一字一句:“这是我的义务。”
究竟是义务还是心中的爱欲作祟,没有人知道。就连陵南自己也不知道。
他向来擅长蒙蔽自己。
褚来晚静静看了他一会儿,叹口气道:“你今天精神不错。”
“是吗?”陵南摸了摸自己的脸,“也或许是回光返照吧,连老天都要收了我。”
“再歇会儿吧?你的时间不多了。”褚来晚站起身,“晚上我会来找你。”
“你给我倒杯水来吧,突然有些口干。”
褚来晚不急着走,便从桌案上拿了杯子,替他接了杯水。
“一切要慢慢步入正轨了。”
褚来晚看他。
“是啊,一切都要步入正轨了,可要忙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