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司空图《诗品二十四则·委曲》:“杳霭流玉,悠悠花香。”
王棱清很快带着江州府的人马来了,数十兵士,后头还紧跟着一辆马车。
“你们没事吧?”王棱清见二人坐在地上,赶忙过去询问道,“可把我吓死了。”
见王棱清要去扶崔妙颖,李玄宁想起她衣裙上沾染的血,便抢先一步,脱下自己的外袍罩在崔妙颖身上,左手穿过她的膝部下方,右手揽住她的腰,轻轻将她打横抱起。
崔妙颖未反应过来,怕自己落下去,双手下意识圈住李玄宁的脖颈,她没吭声,小心翼翼地将侧脸贴在李玄宁的胸膛上,在外人看来,她缩成了一团,犹如一只受伤的小兽。
“啊…你还有力气?”王棱清见状一愣,伸出去的手就这么僵在空中。
李玄宁瘪嘴,瞪了他一眼:“废话那么多干嘛?崔娘子受伤了,车内可有干净的衣裙?”
王棱清点头:“自是备好了。”
走近了些,见那数十兵士脸上的表情不一,倒很是精彩,她将崔妙颖抱进车内,稳稳地放在塌上:“放心,没人看着了,你先将衣裙换下来吧。”
“那你…”崔娘子的脸霎时涨得通红,耳根子也随之染上了樱红,她有些手无足措,支支吾吾,“你能不能出去?”
“好。”李玄宁理解她,毕竟是洛阳里的贵家娘子,无论再怎么不端架子,还是要几分薄面的,她二人虽同为女子,但换衣服也不好轻易让对方看着。
李玄宁欲掀起帘帷,又去而复返,像是想起了什么,一双红瞳盯着崔妙颖,半天没说话。
“怎么了?”
她倒大大方方直接说了:“车里头似乎没备着月事带,你…”
“无妨。”崔娘子的脸更红了。
“待会放在车帘外头,我去帮你洗洗。”
“不用了。”崔妙颖都没犹豫,赶忙拒绝了她,这种脏事,她怎么好意思拜托李玄宁给她做,更何况已经有新的衣裙了,她还能将就着忍忍。
“那行,你先换衣裙吧,不用着急的。”李玄宁也未强求,掀开帘帷,便跳下了马车。
她方才这话下意识就说了,也是考虑不周,这鄱阳湖的水若是不干净,弄得崔娘子得了病,那她该愧疚好久了。
王棱清走过来,站在她身边:“多亏你昨日思虑周全,提前料到了这些,否则我一人带上十万人也救不了崔娘子。”
李玄宁听后笑了笑,转头往马车那头深深看了一眼:“我笃定她知道,她自己会做人质,所以我们带再多人也救不了她,她必须找到一个自救的办法,方能有一线生机,而找到船上的船工谋事,即可自救。”
王棱清接着问道,“所以你其实是知道她会跳船的?”
“我只是猜到了她会自救,但是用什么方法自救,我却不知。”李玄宁戛然敛住了笑意,脸上的神色变得凝重,“如果我知道她要跳船,我宁愿以我自己去换她。”
王棱清打趣道:“说起来你们俩不过是朋友关系,怎的做成了像画本里的夫妻一般?”
听见“夫妻”二字,李玄宁不由觉着苦涩,她若是男子,说不定真有机会同崔娘子做夫妻。不过做女子也没什么不好的,她至少不用身陷朝堂囹圄,不用像她的兄长、几个弟弟一样,在各方势力中周旋,将来的妻子,会是自己不喜欢的人。
“正因为是朋友,我便要更珍惜她,你也知晓,天家无情。”她明亮的红眸里是深邃的犹豫,却如同秋水般静谧。
车内正换衣服的崔妙颖双手一顿,她隔着窗纱往外望去,见李玄宁笔挺如松的背影,一股强烈的暖意拂过内里的柔软,仿若此时纱帘外的景色。
雾散云开见山面,半日光熙照平川。
也不知是第几次了,崔妙颖默默抚着胸口左侧,实在跳的太快了…
李玄宁接着道:“夫妻之情与朋友之情,不过是一个名分罢了,在我看来,其实也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那可不是…”王棱清将身子随意靠在马车杆上,嘴里叼着一根茅草,“夫妻还能在家里做朋友间不能做的事情,还能有共同的孩子、金钱、坊子。”
李玄宁点头嗯了一声,又偏过头去小声问他:“所以,你是要娶娘子了?”
“没有…”王棱清连忙否定道,他的脸色似乎不太好,“我觉着眼下洛阳的局势,好像不太对。”
“我还没问你呢…”李玄宁正视着他,目光充满了考究和打量,“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这重要吗?”
“自然重要了。”李玄宁把目光移向远处的鄱阳湖,微风拂过湖面,扬起阵阵涟漪,飞鸟盘旋,啼鸣高唱,脚下碧绿的草地绵延至远方,天空勾勒出它的轮廓,显得一望无际。
“圣人和魏国殿下都对你青睐有加,放在朝中,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王棱清笑着辩解道:“若是我想做一个,墙头草呢?两方得利,岂不美哉?”
“那便更不可能了。”李玄宁留意到了他眼底里一闪而过的震惊,毫不犹豫反驳道,“你要搞清楚,上位者是他们而不是你。”
“如果你做的是墙头草,那么圣人和魏国殿下他们都容不下你,让我猜猜…”李玄宁思量了一会儿道,“除非是他们有一个共同要做的事情,并且需要通过你去做,我说的对吗?”
王棱清并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走向马车侧边:“崔娘子,好了吗?”
“好了。”
“就不能是他们都想拉拢我?”王棱清抚着下巴上的胡须笑着道,“你怎么不这样想?若是我娶了崔娘子,魏国殿下可得利,若是我娶了你,圣人即可得利。”
王棱清翻身上马,俯视着李玄宁,一双黑眸带着深情,好像真拿她当未来的娘子了。
“你可拉倒吧,真把自己当香饽饽了?”
李玄宁踏上车凳后对他翻了个白眼,“圣人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你这种糊弄话说出来,叫路上那狗子来了都不信。”
“再者,魏国殿下至今未婚,又怎么会强迫崔娘子,让她嫁给自己不喜之人呢?崔相公也不会同意的。”
“行了,我开玩笑的,你太小了。”王棱清摆手示意她进车内,“我比你大个七岁,也只当你是妹妹而已。”
……………………………
一路上车行得很慢,好像王棱清顾及他们伤势,刻意行慢了些。
李玄宁不知崔妙颖为何不找她讲话了,崔娘子虽看着外冷,但面对朋友时,却是个活泼的小娘子。
她将身子移向崔娘子那边,低着头瞧着崔妙颖,开口问道:“你怎么…闷闷的?”
崔妙颖一抬头,便与那双红眸对上,她突然觉着,李玄宁这圆溜溜的红瞳像小孩子讨要吃食的时候一样,不仅莞尔一笑。
“你想同我说什么?”
崔娘子已不止一次在她面前笑了,可她见了那笑颜,还是会忍不住随之一起开心。
李玄宁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同以前有些不同。”
崔妙颖闭上眼对她轻声道:“抱我。”
“啊?”李玄宁一愣,震惊之色露于面上,她以为是自己耳朵出问题了,听错了,遂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来抱抱我。”
这两个字叠在一起说出来,还怪不好意思的…此时,崔妙颖耳廓莫名出现了些红晕。
李玄宁听后没有照做,而是赶紧坐到她身旁,摸了摸她的额头,觉着也没有发烫:“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崔妙颖突然往李玄宁身上靠,乌发轻轻蹭了蹭她的下巴,软声嗫嚅,“妾肚子凉,府君给妾暖暖。”
若是换一个普通的男子,面对美人这般撒娇,估计心都要酥了一半,还不得立马照做,李玄宁却像个呆瓜,半天没有反应。
“是昨日下水受寒还没有好吗?”
崔妙颖其实就是想和李玄宁靠近些,私心是想回味一下昨夜的拥抱,未曾料到小公主傻傻的…不过这番关怀也正是打动她的地方。
天家能出这样的公主,当真罕见。
“你等会。”李玄宁不停地来回搓手,向她解释道,“等我将手搓热乎些。”
李玄宁自认为崔娘子是个坚强的人,若不是很难受,也不会叫她,她搓手搓得正卖力时,被崔娘子握住,崔娘子引着她的双手覆上了小腹那处。
温香软玉在怀,李玄宁却没想着其他,而是很认真地运转内力,将它集于掌心,让崔娘子那处不疼…
崔妙颖却特意往她胸口左侧靠了靠,贴着两层衣衫,想着会不会听见明显的心跳,谁曾想,听了半天也没听出来什么。
崔妙颖不由觉得有些失落,这两层衣衫很薄,认真听还是能听到心跳的,只是它跳的很平稳,难道李玄宁对她真是朋友之情?亦或是,李玄宁不喜欢女子?
贝齿紧紧咬着娇嫩的唇瓣,即使靠在心悦之人的怀中,也没有半分欣喜。
是她冲动了,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罢了,第一次被情爱冲昏了头脑,崔妙颖不仅感叹,自己真是太没出息了…
她根本没想李玄宁喜不喜欢她,就自顾自的开始心酸,她方才意识到,那个傻乎乎的人好像是自己…
她快速清醒过来,暗自在心中把自己反反复复骂了好几遍。
‘情爱,误我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