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释普济《五灯会元》卷十四:“休论佛意祖意,谩谓言端语端。铁牛放去无踪迹,明月芦花君自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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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旨意!门下:天灾乏乏,百姓受难,朕甚惜之。银青光禄大夫卫国公兼工部侍郎张丕尘,举事小缺,故多其情,不堪其功,本有重罪,朕念其老羸,故赦之死罪,贬秩其北外都水丞,将功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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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外都水丞,逢旱涝可是要冲到前线丢命的,臣请圣人三思,这对张家,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既如此,让中书再拟一道旨,皇长子李玄钪,赐名昇,封成都郡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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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来此,所为何事?”
“请国师,为天下起一卦。”
老君山太清宫,受百年前黄巢起义影响,本已化为一片废墟,宣武皇帝崇佛,兼其余二教,以道教为先,于宣武十一年,令时任工部尚书的卫国公亲自修筑,供历代国师所居,是占星卜卦的清净之处。
高山之上,宫殿巍然,威严朴实,前殿石狮矗立、青松万古,参天的大树上系着很多红色的飘带。
步入即见慈眉目善的老子高卧左侧供台,右侧则是向前方作礼的孔夫子。
右侧碑文是论语十二章,由宣武朝的国师所刻,左侧的碑文即是太宗真迹,这是一段对道德经的御注,不过短短几行,姬满楼走过去,对着碑上的字迹作揖。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不争者,立不败之地,此为先帝创业之大道。
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此为先帝立身之道。
物壮则老,此为先帝留于吾之道,吾亦予后人,望吾儿孙时时警醒。
“很奇怪吧?”站在姬满楼身边的人笑吟吟道,他穿着青色的直领大襟,墨发随意披散在身后,眉眼柔如春水,眸子里也含着笑意,似外头的皓然明月。
圣成一朝的国师因透了天意遭至天谴,年纪轻轻便殒命,好在留有一个徒弟,其深得占卜问天之技艺,宣武帝赐了李姓,而后一脉相传,至今已是第六代国师。
姬满楼点头:“确实奇怪,寻常帝王悟的道家之法是治国,而太宗皇帝…非比寻常。”
也正是因为非比寻常,故而造就了宣武年间,各派教义的融合,三教归一,万法共存,这放在历朝历代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中庭处不过几张简单的石桌凳椅,后殿神佛庄严,僧人跪坐在团蒲上,闭着眼冥想,木鱼声颤,青灯香烛之光交杂。
佛陀端坐,双眼含着悲悯,周遭墙面有了裂痕,似文书脱了书皮,风尘几载,诉说虔诚的祷告和跪拜。
这里曾经应该有过繁华。
“宣武二十年,魏国公主平南蛮之乱后加封定安魏国公主,太宗得其苦心钻研数载的赋税论十篇,其中一篇所讲的即是对寺庙、僧侣的安置和特定的税法,香火钱不再只供给僧人,让其中饱私囊,而是更多用于论教。”
“之后每五年,以中原三教为首,大开教坛,老君山太清宫、龙虎山兜率宫、关中的灵隐寺,每每开坛,便是百教会聚,数不尽的能人异士、风流人物,都在宣武年间散发着光芒,照彻一方。”
“可惜…”姬满楼望向他叹息道,“此番盛景,我们不能为之一睹啊…”
后院阴凉,建有羊肠小道,小道间有灯柱,点了幽幽烛火,一片寂静,只闻鸟鸣和虫呓,檐角上悬挂的铜铃轻轻作响颤动。
一位小沙弥在远处悠然扫着落叶,见了他们,放下手中的撮簸,微行一礼。
他们坐于凉亭之中,下方便是云海,平铺万里,悬于天地之间,不过夜色暗涌,看不清这等美景。
“大帅可知,问卜国运是会折寿的啊…”
姬满楼将面前的茶盏端起轻茗:“问运,也是救人,救人,也是救你自己。”
“先祖师爷为何占问而逝,天下人不知,但我却知,并非是我私心要你问卜天象,也不同你绕弯子了。”
姬满楼从袖口中拿出一枚青黄的令牌,上面雕刻着华丽的团龙祥云。
“是圣人要你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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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妙颖醒来已是卯时初,天已亮了许久,这觉睡得不踏实,总感觉少了点什么,她伸手往里侧摸了摸,被褥被掀开,床榻上一片冰凉。
她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就看见李玄宁正端着两个碗,轻手轻脚地放在了桌上。
“醒了?”
李玄宁听见动静,往床榻上看了看,见崔娘子发着呆,赶忙道,“赶快把衣服穿了,虽然是夏日,早间也有些寒凉,可莫要感冒了。”
“嗯,好。”崔妙颖拿起床边放着的衣裙,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
“你是几时醒的?”
“才醒不久。”
崔妙颖整理衣裙的动作一顿,她轻笑:“才醒不久,怎么眼眶又黑又青的?”
“无妨。”李玄宁朝她回了一笑。
“就是夜里头梦魇了,你快些来吃,我做了甘菊冷淘。”
甘菊冷淘,顾名思义就是冷面,先将菊花叶汁融进面团里,反复捏揉,热锅入水煮后,将煮熟的面条过一道冷水,这样面条的口感就会更劲道,加入酱料和配菜,最后以鸡丝、肉臊为浇头。
三伏天吃来,清凉解火,不沾汤汁,不会出汗,有渐入佳境的凉爽之感。
酱料根据自己的喜好搭配,崔娘子的身体在特殊时期,有些忌辣,便少放些辣,些许盐料,少许糖,咸为主,带些微甜和微辣,各种口味兼之,主味不变,食之口感更佳。
她们吃完后,让秋山和肃事收拾了些衣物和用品,备了些吃食放在马车上。
临走时,见王棱清和王祁渊在她们房门口,并肩而站。
一个穿着灰色的汗衫,半臂配着缺胯衫,腰间束着革带,左手搭着腰刀,清爽挺拔,一个着黑色的圆领袍,戴着幞头,眉头皱起,神色有些凝重。
王祁渊叹了口气,看向崔妙颖,率先作揖开口道:“早些时候,王宣抚和我讲了,我会留下来帮你们的。”
“不必,我自有办法解决。”崔妙颖毫不犹豫拒绝,拉起李玄宁的袖子往外就走。
“等等…”王祁渊叫住了她。
崔妙颖转过头来:“王三郎若不按时回去,赵国公会担心的。”
“此事无关于你。”王祁渊一本正经道。
“我是个读书人,读的儒学礼法是为官之道,也是为人之道、立身之本,世道有难,便入世尽绵薄之力,更何况我是赵国公之孙,吃的是百家饭,便更要为百家做一点事了。”
“那便劳烦三郎,去帮我看着粮价,今日过了每斗二百五十文,即刻让江州府收粮。”
崔妙颖将视线移到王棱清身上,示意他莫要担心她们。
“从这里到庐山,再下山,若是申时中,我们还未回,你便带兵过来。”
“好。”王棱清点头,“路上注意安全,一切以自身为重。”
“娘子…”秋山匆忙跑过来,肃事跟在她后头,却一言未发。
“路上你可得照顾好自己。”秋山抿着唇瓣,神色是掩饰不住的担忧,她把视线移向李玄宁。
“李府君,你可得照顾好我家娘子,你要是照顾不好她,我就…”她作势拎起拳头,洋装生气的模样却逗笑了众人。
李玄宁失笑,朝她点头,二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李玄宁今日仍穿着男装,黑色的圆领袍,蹀躞带间系着腰刀,跟在崔妙颖身后,为她掀起车帘,像一位守在她身边忠心耿耿的随从护卫。
“其实乍眼一看啊,李府君还是同我们家娘子挺般配的,你说呢?”秋山用手拱了拱肃事,却被肃事快速地躲开了。
“哎,你最近是怎么了嘛,闷闷不乐的,每天都不和我讲什么话…”
崔妙颖没看到,李玄宁看到了也听到了,她在放下车帘的一瞬间转过身去,同肃事的目光对上。
谋算,惊惧,强装镇定,面上露出微笑。
一刹那的功夫,这位普通的侍女竟然能够快速变换情绪,掩饰自己。
李玄宁左眼皮忽然一跳,她赶忙转过头,扬起缰绳,绳子如波浪,打在马匹身上。
待余光再无江州府,李玄宁回过身,掀起车帘,对崔妙颖说道:“肃事很不对劲,我感觉我们这一趟去庐山会凶多吉少。”
崔妙颖提着笔,似乎正在写什么东西,并没有听到她说的话。
李玄宁侧身唤道:“崔娘子,要不我们就不去了吧…”
还是没听见?搞什么?
她又往里头唤了一声:“妙妙…”
“嗯?”崔妙颖抬头,将写好的东西揉成了团子,掀开纱帘,就丢了下去。
“你在干嘛?”
“你说的不错,此去很有可能凶多吉少,但我不能失信于他人,而且那个人给的太多了…若不冒险,我怕是会错过关键的东西。”
“放心吧。”崔妙颖安慰道,“方才写的东西,是给幻音坊的,有人接到过后便会派人随我们去庐山。”
“我已叮嘱他们注意跟我们保持距离,应当不会出事…”崔妙颖方才写字的手捏成了拳头,细细密密冒着冷汗。
有一个比庐山之行更为严重的问题。
肃事,可能被人顶替了。